第1章 遊魚一朝脫泥淖 淺淵淨水複棲身(1 / 2)

小鎮依山而建,山名晴卻,鎮名青雀。此山勢高而路險,樹木斑駁而雜生,由東而西覆蓋十餘裏,自遠處望之,但見雲霧遮蔽,不見其形。有自山上遊而還者曾言:“於山中,茫茫渺渺,不識方向,似陰陽未分,乾坤未辯。上不見晴日高懸,下不聞雞犬之聲。昏昏冥冥無歲月流逝之感,飄飄乎乎失人間聲名之惑。”然自山中而出,頓覺天地清爽,無複此前之感。遠近之人聞聽,驚奇不已,多有人入山查探,皆言如此。然九州之大,物類繁盛,令人讚歎之事物又豈止於此。須臾便歸於平淡。此原本無名之地,因此倒引來遊曆之人居住,久而久之,遂聚而成鎮,藏於山坳之中。時人言此山終年陰濕,不見烈日,遂取名為晴卻山,山中小鎮便取這兩字的諧音,為青雀鎮。如此幾十載光陰匆匆而過,往日生澀伶仃不再,反添了幾絲繁華。青雀鎮位於山中,山石突兀,道路偏僻艱險,與外界來往終究稀疏。稚子頑童不諳詩書,韶光既過,便成了魯莽漢子。或入山而獵,或下田而耕。女子則居家而織,亦怡然自足。

在晴卻山外東麵百裏之外有一縣城,名叫麟縣。縣中有一落魄書生,名喚素求之,自小立下宏誌,願沿襲聖賢之道,不慕榮華富貴,不貪利祿功名,隻求舍此一身,上報皇祗,下安黎民。然單憑心中一念與嘴上一言,萬事皆可入股掌之間。而成事者,又有幾人?素求之三歲誦《詩》,五歲識《書》。言必孔孟,行必《禮》《易》。十歲入縣學,縣學一周姓夫子見其一身傲氣逼人,一番考校之後,驚呼不世之材,言日後必成國之棟梁。然事與願違,素求之自加冠至而立之年,數次大考皆名陳榜外。常顧鏡自憐,歎容顏易老,又歎世道不公,阻塞英才之路。心灰意冷之下,遂了卻了功名之心,拜別周夫子,欲出門遠遊,排解心中煩悶。夫子多番挽留不得,遂歎息放其離去,實則內心惋惜不已。

不日素求之變賣家產,換得紋銀十兩八錢。隻留下幾箱書籍,不忍丟棄,便租得驢車一架,盛裝隨身。又思及自己半生蹉跎,竟一無所得。不禁慚愧於心,有負素求之此名,遂改作素還之。意為脫開利祿場,還歸始處真。其後素還之一路往西而行,遇山而停,遇水而止。如此徜徉數月,忽遇一山,便是晴卻山。見山上雲霧繚繞,似仙人之境,便問車夫:“此處是什麼地界?山是什麼山?”那車夫是個走南闖北的老手,各處人物風俗見過不少,開口便道:“此山喚做晴卻山,聽人說頗有神妙之處,卻未親眼得見。我前些年曾路過此地,記得在前方山坳中,有一鎮,名叫青雀鎮。名叫鎮,實是個村落。隻因地處偏僻,往來受阻,官府無暇顧及,故而變成方外之地,不受鉗轄。”

素還之於車上望去,隻見一條蜿蜒的山路隱隱約約可見,遠處便遮蔽在濃稠的霧氣裏,通往山中。於是心中興起,便催車夫往前行去,去看一看山中光景。那車夫依言而行,驢車吱呀,漸漸隱沒於山道,不見蹤影。進入山道,素還之撩開簾幕,舉目四望。這山中景象與在山外之時又大不相同。雖有霧氣阻隔,但山石峻峭清晰可見,綠樹芳草,清香可聞,真真是個好去處,雖少了幾絲生氣,但亦徒增神妙。素還之一路走走停停,遇到美豔之處,必要下車讚賞一番。幾月來的煩悶之感消了大半。素還之有感而發,頓覺心中鬱結一吐而出,單為這晴卻山作了一首詞,《西江月》:

玉樹瓊花做衣,流雲輕霧為裳。混沌初開辟金芒,而今複見天光。

舊夢且去無憶,歸來徑自彷徨。欲與青山共惆悵,俯仰盡是蒼茫。

素還之吟罷,獨立許久,默然不語,想到這晴卻山雖隱於濃霧之間,卻有為之傾慕者。而自己立於世間,空負才華,卻無伸展之地。心道錦繡蒙塵,明珠見棄,詞中不免添了壯誌難酬,懷才不遇之意,心中遊玩之趣遂止。複驅車沿著攀升的山路又行了數裏,便到了一處高地,視野頓時豁然開朗,一處村鎮盤在山坳之間,但見:

山攏雲海,地鎮星河。山攏雲海風湧飛流雨浮空,地鎮星河辰布銀輝月隱曜。阡陌裏雞犬相聞,戶樞前翁童為樂。槐柳永綠,鬆柏長青。流鶯歸燕堂前落,三皇五帝嚐作客。

素還之來到鎮中,打發車夫,便自去鎮中遊蕩。於樹下見一老者與童子六七人,皆衣著樸素。素還之便與老者交談,那老者見素還之衣著風雅,口吐不凡,便知無不言,言語之間,素還之方知此地民風淳樸,人人自足,從無出山之意。六七頑童在一旁好奇張望,引得素還之問道:“可讀‘詩’?”這七個裏有男有女,隻有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大膽上前,搖搖頭,問道:“什麼是‘詩’?”素還之道:“‘詩’便是……”倏爾無言,半響無所得,悵然一笑,心道:“素還之,素還之,虧你自詡非凡,竟連數十載所讀之物為何也不知曉。”不覺間竟留下兩行清淚,默然不言。那童子看素還之落淚,手足無措的望向老者:“叔公,他怎麼哭了?”老者對他招手,男童撲過去,偎在一旁緊緊盯著素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