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空夜露下坐到了後半夜,草地深處的土壤涼意漸漸攀上臀部和小腿。索恩對瑟卡爾說:“回去吧,天亮之前還能再睡一會兒。”瑟卡爾乖巧地跟著索恩站起,一邊用手撐著地麵打直僵硬的腿,一邊做了一個齜牙咧嘴表示“痛苦”的調皮鬼臉:“坐得太久了。”兩個人並肩朝著宿的木屋往回走走。清晨的綠玻璃上的水汽一般的霧氣裏,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個警覺地不停左顧右盼的人影。“那裏有人!”擁有熱感視覺的瑟卡爾率先喊了出來。太陽尚未升起,晨霧已經漸濃,是誰趁這個天色最隱蔽朦朧的時候,恰巧走在通往禁地的路上?
“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善類。”索恩“冷哼一聲,身形已經欺到黑影麵前,伸手揭開了黑影包著頭的兜帽。
“米珂??......不對,沒有虎紋的純白的頭發,你是米羽!”兩人吃驚地隔著薄霧認出了來者。
少女似乎被兩人將她認成歹類激怒了,本來警惕的眼光變成氣急敗壞。
“你們怎麼沒有睡,快天亮了還在村子裏閑逛?”
“我們看到你一個人往禁地走。”索恩說。
剪短為銀色短發的少女好像被索恩的話題點燃了火藥桶,一張臉馬上通紅,一反平時的端莊文靜,雙手握拳舉在身前上下揮動著:“我是在巡邏!就是為了視察像你們這種想要夜晚溜進禁地的不知輕重,好奇心過度的人”米羽看上去非常生氣的樣子。
“我們倒是看見你恰好出現在禁地的路上,還左顧右盼的。”索恩以不變應萬變。
“都說了我是來巡視!“少女的怒氣徹底被點著了,”如果要不是我看著的話,就讓你們溜進去了!我以族長繼承人的身份命令你們馬上給我回屋睡覺,天徹底亮,巡邏隊開始活動之前,不準走出房門半步!”
兩人訕訕地轉身回屋。瑟卡爾久久地停滯在看著短發米羽背影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麼,瑟卡爾覺得她的色厲內荏底下有一絲心虛。
“我覺得她出現在這裏一定沒有預料到我們的來。她的神色不對勁。而且她拿著的一包東西是什麼?衣服?......”索恩抬手拍上了瑟卡爾的肩膀:“我也覺得奇怪。算了,回去睡吧。”
兩人回屋以後,脊背沒沾到床板多久,鳥鳴雞啼聲就次第地一聲聲開始響了。然後是乳白色的窗口方形的天空逐漸亮了起來。索恩太困了,終於還是入睡。從枕頭上一個猛子醒來,燦爛的晨光已經照到了眼皮上。橄欖色,深棕色和各種層次綠色的遠景早已清晰地滿滿鑲填在窗口。第二天清早到來了。
考林村莊似乎不安寧,屋子外麵充滿了急燥的嘈雜聲。“門被提前打開了!”“通神之門嗎!是誰闖進禁地幹的?”民居前道路彙集而成的小廣場,一個披發隻穿著睡衣的女人瘋了一般哭喊,膝蓋攪滿了塵土跪在土地上,走近一看正是雙胞胎母親。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米羽!不見了的是米羽!我的孩子……我要在一次祭祀中失去兩個孩子嗎……”姐妹的母親拿著早上走進空空的米羽房間,裏麵僅留下的小刀和一大攥雪白的長發,美麗的長發被剪下不久還帶著生機,像銀子一樣,在女人突然蒼老的手裏微微發光。女人久久地掩麵撲倒跪在塵土裏,嘶啞的喉嚨已經哭不出聲音,失去女兒的摧心折肺的傷痛讓她瞬間老了。但是一個母親失去孩子的弱小悲傷在攸關全村生死的巨大動亂波浪中很快就被中被淹沒。“是米羽進入了禁地嗎?”“她親自提前打開門,讓祭祀程序破壞!”“我們要遭天遣了!““古孤,堅強一點。”族長、雙胞胎的父親扶住了妻子的肩,讓幾近崩潰的女人倒在自己胸膛上。族長的胡子茂密如同榕樹樹根,遮住了整個下巴和胸口,集成一束束在胸前。大量的磨光骨殖玉石和用秘法縮小了的骷髏骨成串地搖響在他胸前。他本人穿著一件紅衣,圍著熊皮,矮而壯實威嚴,就像一棵古樹。他高高舉起手裏橡木杖命令眾人:“不要慌,繼續平時的生活,該做什麼做什麼,禁地的事我來處理。巡邏隊把最精銳的成員集中過來!”
”打擾一下,你們所說的'門'到底是什麼東西?“人群散去,索恩和瑟卡爾蕾娜逆人流擠到族長的麵前。”我們所謂的禁地,是指森林深處,整個森林靈力具象化的巨型生物‘森林之靈’棲息出現的場地。它是我們的崇拜對象,也是森林繁榮與枯萎的主宰。我們的祭祀就是每二十年與‘森林之靈’接觸,向它祈禱並且獻上祭品補足它的靈力,讓它在下一個二十年裏有足夠的力量維持翡翠夢境的風調雨順,野獸生息......“族長即使心急如焚,卻依然沉穩如堅石,低沉的聲音像講述童話一樣解釋著。
”而‘門’就是一層‘膜’。是自然靈界與人類世界的交隔處。每二十年打開一次,是人與‘森林之靈’接觸的唯一路口。“
”那麼看起來是日子快到了,門接近打開,您的大女兒不知道做了什麼將它打開,也許是重複了本該有的祭祀步驟吧。“
”也許是的,那孩子從小就聰明,模仿我念咒祭舞一遍就能學會。但是門的每次打開,能夠和‘森林之靈’接觸的隻有祭司和祭品兩個人,祈禱結束後必須獻上祭品。米羽一個人開始了祭祀,‘森林之靈’要如何放她出來?“話說到此,男人的小眼睛中終於出現了著急的神色。
“‘門’的位置到底在哪裏?”索恩趕前一步問。
“每一次周期都不一樣,在禁地聖山的範圍內隨機出現,靠祭司的靈力探查感應。”族長一摸貼身的口袋,裏麵空空如也,“我族本來有探索’森林之靈‘和‘門’的方位的儀器,不知道丟失到哪裏去了。”
”那麼您打算怎麼辦?“
”趕到‘門’,在祭祀結束前將‘祭品‘放進門裏,然後讓米羽能出來。“族長緊閉著眼睛,皺紋深刻如刀刻。對一個父親來說盡管是”這樣至少可以保住村莊和一個孩子“的收益最大化選擇,親手葬送一個骨肉之親,去換另一個骨肉之親,仍然是巨大的殘忍。
父親身邊的米珂蹙著眉,嘴唇緊咬,臉色隨著父親的話越來越黑暗。她好像對父親仍然選擇犧牲自己拯救米羽的決定毫不意外,好像自己的犧牲是注定而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魂不守舍地沉默順從地盯著地麵,好像靈魂被掏空的行屍走肉。隻是,”米羽,你為什麼......”米珂蒼白著臉,咬住自己的食指的牙齒咬出了血,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閉目搖頭,突然淚水滂沱而出。她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好像那是地獄裏唯一垂下的蜘蛛絲一般緊緊抓住搖晃:”我隻要求救米羽,我怎麼樣都好......隻有我可以,隻有我有作為祭品的資格,而她沒有,隻會白白死去.....讓她作為祭司,讓我代替她成為祭品,森林和大家也會得救,這是唯一的方法......“少女仰望著父親,滿麵淚痕地單手握拳放在胸口,做這個動作的她和一天前對索恩三人施禮說”我是你們的向導“的姐姐幾乎一模一樣。
“如果說禁地僅僅是你們的’神‘的棲息地,現在為了找尋少女,你們已經對巡邏隊開放允許進入禁地的許可了。我們進入禁地幫助尋找也沒關係了吧?”索恩追問不舍。
“外鄉人,我們的神喜好自然,厭惡城市的氣息。在神眼裏,低等生命的人類就像螻蟻一樣,甚至肉眼難見的微塵一樣。他們龐大的力量和身軀,人類和神接觸即死,非常危險。”
“納祭之神,絕非善類。”瑟卡爾在索恩身後極輕地說了一句。好像在提醒索恩接下來的危險。索恩稍一沉吟,對瑟卡爾低聲說:“你和蕾娜留在村裏。這次尋找需要的是靈力感應,不是你擅長的溫度感應。每多一個人都會給尋找的隊伍增加保護隊員的負擔。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青鋒正在和轟鳴,這個神恐怕是不潔之物,我必須去會會它。你保護好蕾娜。”瑟卡爾垂下雙眼,乖巧無聲地優雅地做了一個鞠躬行禮的動作,表示答應和服從。
然後索恩轉身,堅定強硬的表情對上了族長:“那麼,隻我一個人跟你們去。”
“你們到來在二十年的祭祀之期,也是命中有所注定我,就姑且允許你跟隨吧。不過接近神不要輕舉妄動,我無法預測神會做出任何舉動。”
森林的深處苔痕像星雲般旋轉密集,越接近中心堆積越厚,地表形成了天然畫了一個巨大的綠色漩渦。森林中心,新剪短白發的米羽屈起一條腿,側身沉睡在地毯一樣曬幹的苔蘚上,全身撒滿花瓣般紅黃斑斕的枯葉醒來,覆蓋在她雪白錐玉石的鬥篷上,讓她像一隻身被羽毛,棲息匍匐在森林地上的美麗大鳥一樣。少女豐滿的大腿從大腿根部綴玉石的腰帶處開叉,整條杏仁凍一樣奶白細嫩的屈腿完全露在外麵,下麵是精致得像玉石雕刻的細小的腳,腳腕上還帶著一個銀鐲子。這身精美鬥篷正是祭品的打扮。少女微一沉吟,在眼前搖晃的葉間光斑刺激下緩緩轉醒。米羽跪坐在地上,拉扯著身上本來按照妹妹的身材尺寸裁剪的白裙,自己穿竟然非常合身。,米羽又想起了小時候兩姐妹愛玩的交換身份捉弄大人的遊戲,手背遮著臉露出小惡魔的”吃吃“得誌笑容。
雙胞胎從出身起,穿著打扮就不同。按照常理,父母原本應該因為妹妹注定的短命愧疚和不舍,加倍疼愛妹妹的。但是兩姐妹的父母選擇了盡量冷漠無視妹妹,不和注定要失去的米珂產生感情,這樣分別時就像分別一個陌生的孩子,不會特別疼痛了。大串大串的珠子和皮草永遠隻映襯米羽的笑臉,小小的雙胞胎除了麵容,全身隻有雪白的長發是一樣的。
但是幼小的自己和妹妹是無法辨別和明白其中的差異的。自己和米珂最愛做的遊戲就是嘻嘻哈哈地背過大人的眼線,躲進棚屋裏,交換身上的全部衣服。兩個和看上去進去時毫無異樣的女孩走出棚屋,走回家裏。“媽媽,你猜猜我是誰?”“米珂?你不是米珂嗎?”母親遲疑地撫摸著華麗衣服的妹妹的頭。“我才是米珂。”兩姐妹爆發出銀鈴般惡作劇成功的笑聲,笑彎了腰。母親慍怒地掀起兩姐妹腰間的衣服查看哪一個肚臍有一團藍色的靈火。米珂和米羽甚至試過交換身份生活多日,從外表沒有人能識破。“因為我們一模一樣,因為我們可是雙胞胎啊......”陷於回憶,米羽的嘴角掛起幸福得意的微笑。
那以後,多次被捉弄的大人強迫在兩姐妹從外表上製造了巨大的不同。米珂的長發被剪到齊肩齊眉,而自己仍然是一頭銀白的長發。兩姐妹漸漸長大,隨著米珂與腹部的狼靈融合度提高,她的外表也變得野性,皮膚變成了曬得細膩的小麥色,優美的少女輪廓下藏著精實的肌肉,頭發中也出現了一條一條白虎般的花紋痕跡。兩姐妹不再難以分辨了。“米珂,姐姐今天要玩最後一次最大的交換遊戲,因為姐姐要欺騙的是......神.......”水一樣迷幻的微笑沉入米羽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