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唇瀲灩。芙蓉妝融於水淋漓的白玉上,逐漸模糊了唇色,墜於紅塵萬丈間。
姑娘明眸皓齒,秋水之波,紋於水眸。花鈿一蔽,口脂一抹,朗朗如星辰,夜月三複明。
是要夜寢了。
姑娘端坐於美人榻上,舊掉的宮穗,塵埃漫上。她早不知時光溜走到何處,早已被白袖遮掩了清一色的皎月,望不去火樹銀花不夜天。條幾、翹頭案、玉帛、竹簡,一道一道望去,好像曾都布滿舊人的痕跡,不願俯就。
一根白綾,拴上了手腕,便是青一斑,紅一斑。鬆脂燈輕晃,斂下光華,迎著那月光,揚進梨花椅的一側,裸露雲履一邊,流蘇紋上。
梁木橫曳,白綾覆於上,層層相蜷。
夜涼如水。
有詞人曾說,君去秋來又一春。
可姑娘的春天,早般不在了。
*
宮裏有慢曲。我自入宮時便聽過。麗花園的一角,有個老宮婦經常蹲駐那一旁,咿咿呀呀的喃說,冷宮有個小阿嬌,辛醜子時上梁吊,此影煢吊孑立,不知誰人,不知何時,便悄悄然被埋於洞庭湖下。
我因懵懂,曾上前詢問老宮婦道,這阿嬌是為何人?
老宮婦聽到有人問她,銀發如霜,抬起麵容來,是霧鬢,略顯龍鍾的老態,單調的瞥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搖搖頭,不說話。
我因懵懂,便心下無趣,丟下她,一人又去玩耍。
路徑的途中,我聽見以袖掩嘴的宮婢們講言道,這老婦人不過風中之燭,自取滅亡。
我笑了,因著懵懂,我對著她們,一字一句道:
衣袖掩惡,不過沐猴而冠,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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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我說的那番話,我小小年紀,便在宮裏出名了。
我是為戶部尚書的長係嫡女,入這宮中,本就圖個安穩。祗是多出個打小就識字多的才女稱號,又因著背麵是詆毀,一下子除了我,誰人都不知其中苦。我那時因著好玩,想要又遇見那兩位宮婢,不少走過麗花園。
祗是,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們。消失的,也一並連同那老宮婦。
有人說,老宮婦被一杯毒酒賜死了,死的時候眼睛還睜著,似乎還怨念著什麼。她屍沉下海,遙遙隨著鈴蘭浮送而去。我遂又問,那鈴蘭何時出現在海裏的。
記憶中,那個人的色彩恍若灰暗,我看不懂他墨發眸眼下的情緒,隻能聽到他停頓了半刻,遂又道,因那鈴蘭,是老宮婦的貼身之物。
我因著懵懂,上前傾身,擦了擦他眼角的淚。那個人怔怔的,坐在麗花園的漆木上,看著我,清笑了三聲。
記憶中,那個人的笑聲清朗,鳴如環扣,他跟我說,小雲嵐,我要走啦。
我望著他,問,你要去哪?
他隻是笑啊笑,從認識到現在,他都不曾像今時這般笑過,朗牙的笑紋,一圈一圈,恍若漾起的春水。光影斑駁,似詞中少年遊。
他隻是起身,隻是一個健步,從我眼前離開了。
我很久之後,才回過神,已經是日下西沉,日薄西山。我記得他走前,留給我一個玉佩。在手掌心敞開,經過日輝的洗滌,露出精致的紋路,纂刻著鈴蘭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