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須臾山巔須臾樹(1 / 2)

你想不到,世間還有這樣的生靈,其實,我也想不到。所謂“這樣的生靈”,其實就是在說我自己——這聽起來好像很酷的樣子,但也僅僅是聽起來而已。

我曾聽得至知那家夥說——至知是誰,其實說不好,但這裏可以簡單地把他當作我的一個朋友——至知說,凡生靈大都覺得“與眾不同”是最好的,比如一棵開白花的樹,有一天突然開出一朵黑花,那麼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會被這朵黑花所吸引,而忽略同樣芳馨沁人的白花。人人都想做那朵黑花,從一樹雪白中脫穎而出,這固然沒有什麼不好,但受人注目同時也意味著最容易被人攀折。所以說,若想要活得好,就得安安心心做白花,該抽芽的時候抽芽,該開花的時候開花。

對於至知的話,我多少理解一些,但還不能完全明白。但我清楚的是,我不是自己願意把自己開成黑色的,而是我生來如此,沒有人能告訴我為什麼。就連至知也不能——當然,也有可能他知道,但他不說,所以我也就沒有辦法。

我生在須臾山上,須臾峰頂,這個地方在哪裏,我也不好說,我隻知道這裏常年冷清,但也有時候會變得非常熱鬧。

從我記事以來,我就在這裏了。

須臾山上,須臾峰頂,有一隻壽與天齊的老樹妖。據說,它是世間最聰明的妖怪——當然,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世間最聰明的生靈。我曾偶然聽得山裏的虎兄豹弟說過,有一種被稱做“人族”的生靈,普遍都比我們妖怪聰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自詡為妖,畢竟沒有歸屬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對此,我是有些憤憤不平的。

天公造物的時候,給予我們妖族生命、力量和智慧——生命對於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一旦失去就再也要不回來;但在力量和智慧的較量上,私以為智慧要更高一籌——殊不知智慧可以帶來力量,但力量卻無法成就智慧。

我之所以這麼推崇智慧,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本身沒什麼力量,所以隻好這樣來找找心理安慰。

“耆宿,我現在覺得你肯定不是這世上最聰明的生靈,你看,我問你的這個問題,你都不知道。”

老樹妖已經老得不太靈光,我說一句話,它要一頓飯的工夫才能想好怎麼接。於是說完這句話,我就尋思著果腹後再回來,然而這次我還沒來得及邁出去半步,就聽到它悶悶地答話:“你這個問題,就是世間最聰明的人也答不出來。”

我估摸著它這句話其實有一個隱含的意思,它真的承認它不是世間最聰明的。那我要怎麼辦呢?我想不透這個問題,就吃不香東西,睡不熟覺。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老樹妖伸出它的一根枝條,托著屁股把我卷起來,放到它粗壯的手臂上。我晃蕩的腳下,就是萬丈須臾崖。

“你跳下去吧。”

我萬想不到它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於是就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著它,說:“我會摔死的。”

“你知道死,也還知道生。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生有死,有陰有陽。你這個東西,不陰不陽,根本就不是個東西。”

我聽懂它這話,心裏竟然酸酸的、澀澀的——我不知道這感覺究竟叫什麼,隻是模糊記得,有一次我偷吃參娘種在她的洞府的菜圃子裏的酸果,就是這種感覺。還有一次,我遭一個可惡的小河童捉弄,吞下河間泥裏的軟軟的白河蟲,也是這種感覺。

“老樹妖,你為老不尊。”我氣鼓鼓地說,“你沒有心,你是騙子,是蛀蟲,是鼠輩,是流兒…”我這麼一急,就把我看家的罵樹的本事拿出來。我心裏不好受,那麼它也應該嚐嚐我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