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趙媛一直在等葉賀年一個真心實意的道歉。
不是因為兒子的婚事,不是因為別的利益原因,是一個原原本本,不摻雜其他的,認真的道歉。
可是,沒有。
從來沒有。
哪怕是近些日子以來他不斷來找自己,不斷道歉,也不過是為了他的兒子罷了。
趙媛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道歉,仿佛接受了,就是對她自己的侮辱。
然而,此刻,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葉賀年,看著這個她愛了幾十年的男人就這樣跪在她麵前,她忽然支撐不住身體,就那麼要倒下去。
隻是,意料之中的摔倒並沒有來臨。
她被人扶住了。
扶住她的人,是她最不敢設想的那個。
趙媛驚訝地望著薑顏,看著她的女兒將她扶在臂彎裏,她甚至渾身都是顫抖的。
薑顏沒有去看母親。
她已經明白了一切。
她緩緩放開扶著母親的手,盯著地上跪著的葉賀年說:“所以,這就是我從出生起,就不被期待,不被疼愛的原因?”
一個恨的結晶,與愛毫無幹係,甚至於這個存在還不斷提醒著生下她的人,她曾經為了懲罰別人而如何糟蹋過自己,她又怎麼會得到寵愛與期待呢。
薑顏忽然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明白為什麼自己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她明白母親為什麼總是用充滿恨意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母親從不像別的母親那樣對自己好。
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還要求這些做什麼呢?
薑顏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個笑話,她後退幾步,靠在牆上,自嘲地笑了起來。
看著這樣的女兒,趙媛終於無法再保持沉默,她上前一步,逼著女兒與自己對視,壓低聲音說:“顏顏。”她用薑顏從未聽到過的溫和內疚語氣說,“你是無辜的,顏顏,是媽媽錯了,媽媽不該把自己犯下的錯誤強加在你身上,你沒辦法選擇出不出生,是我選擇把你生下來,卻又沒照顧好你,這麼多年來,我滿腦子隻有仇恨,我辜負了你的愛,讓你度過了那樣悲慘的童年,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媽媽錯了,是我沒有資格做一個母親……”
趙媛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她靠在薑顏懷裏,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她想起在葉家那個夜晚,靠在葉錚涼懷裏的薑顏是多麼幸福開心,也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些年犯下了多麼離譜的錯誤。
一個錯誤的開始,一個錯誤的選擇,導致了這麼多人的悲劇,這些年,她都在用恨意折磨著所有人,她究竟做了些什麼呢?
想起薑顏小時候被關在衣櫃裏,那顫顫巍巍害怕的模樣,趙媛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她是一個怎樣不合格的母親?
在她想通一切,不再執念的那一瞬間,她真是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了此殘生。
這樣想著,趙媛便激動地從薑顏的懷裏掙紮了出來,她直接朝旁邊的牆撞去,所有人都沒料到她會這麼做,當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滿頭是血的暈倒在地了。
“……醫生!醫生!!!”
薑顏倏地跪倒在地上,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嘶吼著喊醫生。
很快就有醫護人員注意到了這裏的問題,他們立刻趕過來帶走了趙媛,薑顏站在原地,看著母親被大夫帶走急救。
她茫然地回過頭,看著還在手術中的手術室。
最後的最後,她沒去看依舊跪在地上的葉賀年,也沒去滿臉愧疚和驚愕的葉夫人,她抬起腳,離開了這裏。
離開了還在手術中的葉錚涼。
……
葉錚涼醒來的時候,隻覺渾身無力,連睜開眼睛都耗費了很多精神。
意識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楚,如眼前的景象一樣,從蒙著一層薄霧到漸漸清晰起來,葉錚涼看見了守在他床邊的人,是父親和母親。
“阿涼!”葉夫人激動地上前說道,“你終於醒了,你覺得怎麼樣?”
葉錚涼皺了皺眉,試著想要動一下手,站在另一邊的葉賀年道:“你別動,在掛水。”
於是葉錚涼暫時放棄了動手,他轉過頭努力去看周圍,掃視一圈之後,除了父母和醫護人員之外,他沒看見自己最想看見的人。
“薑顏呢?”
葉錚涼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話。
葉夫人被他問得愣住了,半晌沒說話,是葉總低聲回複了他。
“她暫時不在這裏,有點其他事情要處理。”
這解釋怎麼看都有點敷衍,葉錚涼掙紮著想要做起來,但剛做完手術沒多久的他根本做不到這樣,他再次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深呼吸。
“薑顏在哪。”
他再次詢問,語氣加重了一些,葉賀年還要把剛才的回複再重複一邊,但葉夫人朝他搖了搖頭。
“你可以隱瞞多久呢?還不如全都告訴他。”
葉夫人吸了吸鼻子,低聲說:“等沈醫生給你檢查完了,我就告訴你她去了哪裏。”
不難從母親的話裏判斷出,在他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事。葉錚涼皺了皺眉,望著出現在病床邊的沈西沉,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大約是自己發了病,家裏想盡辦法讓他暫時出來的。
“情況很穩定。”
沈西沉麵無表情道:“你沒事了,隻要好好休息,康複指日可待。”
“是嗎。”
葉錚涼開口說話,語調低沉,似笑非笑。
他躺在那裏,沈西沉和他對視幾秒,說:“我會在你康複之後去接受懲罰,你放心,我會把欠你的都還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