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才喜天子酬壯士 卻叫鬼魅陷忠良(1 / 3)

過了一會兒,鄒梓文道:“韓將軍說得對,若朝廷能下敕文,正式承認明王的地位,再授以官職,則四方靡服,號令一統,河北抗金形勢將徹底扭轉。”阿遙道:“可是朝廷真的會將王爵和兵權輕易授予旁係的血親麼?今上反複無常,早已是天下聞名,便是授予了我大哥哥如許權力,又能保準他不會變卦麼?便是今上有意撥轉乾坤,滿朝佞臣在側,誰又能擔保今上不被奸佞們說動,使得前功盡棄呢?”郝知非道:“夫人說得有道理,我看此事難成。”趙豫卻道:“天下事有什麼是輕易能夠成功的麼,便有一線機會,趙豫也要試上一試。若是僥幸功成,則天下可定,社稷轉安,我輩雖死亦無憾矣。”張簡道:“大哥說得好!張簡願與大哥同往,雖死無憾。”趙豫上前握著張簡的手,道:“好兄弟!”阿遙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郝知非道:“明王忠義,蒼天可鑒,願官家早近忠良,遠離奸佞,使我大宋朗朗乾坤重見清明。”

回到廬舍,阿遙還在生著悶氣,趙豫笑道:“我家小娘子本就是個笑著的可人兒,如許清麗麵容,笑起來時便是不可方物,何故愁眉不展?”阿遙轉過臉去不作理會。趙豫還是笑著溫言勸道:“大哥哥可不想將阿遙的愁容記在心裏,若是最後一麵,大哥哥隻願記著阿遙的笑臉。”一句話竟說得阿遙紅淚低垂,將臉埋入趙豫懷中,道:“大哥哥,阿遙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你一定要活著回來。阿遙可以天天笑得燦爛,陪在大哥哥身邊,永遠不會哭泣。”趙豫也動情地將臉埋入阿遙的秀發,夫妻倆重又言歸於好。

這一夜格外漫長,雖然兩人都不願睡去,但阿遙還是咬咬牙,勸丈夫早點歇息。看著甜甜睡去的丈夫,阿遙心傷已極,惟有暗自垂淚。道不盡的離情別緒,都融彙到對丈夫深情注視的目光裏,阿遙暗自向上天禱告,便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也要讓丈夫平平安安回來。

阿遙一夜未眠,天已微明,又為丈夫收拾行裝,忙前忙後。趙豫心疼地握著阿遙的手,道:“阿遙好妹妹,大哥哥一定會活著回來,你等著我。我還要給咱家孩兒起名呢。”阿遙流淚點頭,強裝笑容,將丈夫送出山寨。

趙豫與張簡二人辭別了妻子和戰友,踏上了南行的征程。

到得磁州,趙豫有意去見宗澤。趙豫對張簡道:“宗老將軍是今上新近任命的河北義軍都總管,咱們若能得到老將軍的認可,並由老將軍引見,想見到官家也就不難了。”張簡笑道:“還是大哥想得周到。小簡子還在尋思,便是到了京城,卻如何能夠見得官家呢。”

兩人到得知州府邸,趙豫遞上門狀,少頃,宗澤居然親出相迎。趙豫受寵若驚,拜道:“趙豫微末之人,怎敢勞動宗老將軍親出迎迓。”宗澤精神矍鑠,爽朗地笑道:“明王過謙了。明王的英名和戰績早已傳遍河北,本府亦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果然英氣逼人。我大宋兒郎英武俊逸,一至於此。”趙豫道:“老將軍謬讚。趙豫所來,實有要事相商。”宗澤點點頭,道:“請明王裏邊說話。”遂將趙豫和張簡引入府中。

主賓坐定,趙豫將哲宗密詔呈與宗澤,宗澤閱畢,肅然起敬,起身便要下拜。趙豫連忙扶起,道:“老將軍折殺我也。”宗澤泣道:“宗澤聽聞明王事跡,本以為是坊間傳言,英雄假托王爵而已,沒成想,一睹先帝禦筆,竟是真跡。宗澤早年深受先帝厚恩,又思慕紹聖、元符風氣,今日得見先帝骨血,英武若此,禁不住悲喜交加,竟至於涕泗橫流。”宗澤又感泣道,“此天不亡我大宋也!”趙豫見宗澤如此忠義,也不禁為之動容。

待宗澤情緒稍定,趙豫又將來意說明,宗澤聞罷大喜,道:“該當如此,我自會為明王引見於官家。”趙豫喜道:“如此,則大事可成。”宗澤亦點頭稱是。兩人相敘甚歡,又聊些河北抗金的形勢。宗澤不無憂慮地說道:“我使人觀金人動向,斡離不自拿下真定,稍事休整之後,已督軍向慶源府進發,其目標當是李固鎮。若其由李固渡渡河,則金軍不數日將抵汴京,京師危在旦夕啊。可惜今上不用拙議,若能在邢、洛、磁、越、相五州各屯精兵二萬,以十萬大軍拒敵,金人怎敢妄動。”趙豫道:“朝廷不用忠臣之言,至有今日之警。廟堂已為奸小把持,我等耿介之士或將步李綱大人後塵,一切不過勉力為之,但求對得起良心而已。老將軍又何必耿耿於懷呢?”宗澤點頭道:“明王說得極好。你我本是同道中人,亂世逢知己,足慰老夫平生之誌。挽狂瀾於既倒,扶社稷之將傾,老夫與明王共勉,隻為此生不留遺恨。”趙豫肅然舉起茶杯,道:“以茶代酒,趙豫敬老將軍一杯,隻為此生不留遺恨。”兩人熱淚盈眶,將茶水一飲而盡。

宗澤已叫人取來筆墨,寫了薦書,交與趙豫。趙豫再三感謝,又道:“金軍南向,形勢急轉,遲恐於事無補。趙豫既得薦書,便請辭行。”宗澤道:“做大事不拘小節,老夫亦不枉留明王。明王請速速赴京,遲則道路堵塞。”趙豫將要離開,卻聞斥候來報:“金軍數千騎,來攻磁州。”宗澤聽罷,氣定神閑,對趙豫道:“必是斡離不怕我躡其後而攻之,故而先發製人。既來之,且叫他領教我強弓硬弩的厲害。”宗澤傳令道:“神臂弓登城,半數沿城布列,半數聽候調令;步騎悉數待命甕城。”分派完畢,攜趙豫登城觀戰。

金軍鐵騎旋即殺到城下,下馬猛攻北壁。宗澤將令下:“待命弓弩手悉補北壁。”不多時,神臂弓手密布於北麵城頭,矢石如雨,傾泄著大宋兒郎的怒火,射向金人。金兵招架不住,稍稍退去。不多時,又移兵西壁。而宗澤又以機動之兵調補西壁。金人不論攻哪裏,麵對的都是一樣密集的箭矢。

金將完顏勺哥望城興歎,隻得引兵退卻。宗澤笑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天下間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於是下令:“大開四門,奮勇追擊,所獲皆賞。”於是全城步騎傾巢而出,氣勢如虹,殺聲震天,挾著家仇國恨,拚死追殺。騎兵自不待言,步兵也是奔跑如飛,也有的奪了金人馬匹,上馬疾追。河北戰場上出現了少有的金兵亡命,宋兵追殺的情景。宗澤在城頭上看得真切,哈哈大笑,讚道:“誰說我大宋官軍畏怯?隻需統禦得當,亦為虎狼之師!”趙豫讚道:“宗老將軍真乃帥才也!”一個時辰過後,金軍跑得遠了,宋軍將士則牽羊帶馬,運著刀兵甲胄,草穀錢糧,陸續從東邊返回。牙門將報道:“我軍大捷,射殺於城下,及追殺於路上,共獲金人首級數百。又得軍資錢糧無數。”宗澤大喜,傳令下去:“得獲之物悉賞有功將士,本府一概不留。”將士聽聞,無不歡呼雀躍。

天光已暗,趙豫仍向宗澤辭行。宗澤道:“明王吃了飯食再走不遲啊。”趙豫笑道:“馬背之上啃食幹糧亦無不可。”宗澤對身旁部將陳淬道:“你提二百精兵,護送明王過河。”趙豫道:“不須如此。磁州本就兵力匱乏,怎能再將精銳付與趙豫?”見宗澤有些遲疑,趙豫又道:“我亦為武人,雖不敢稱萬人敵,但便有百八十的金兵來攻,也是奈何我不得的。”宗澤這才釋然,哈哈大笑,道:“明王壯哉!我觀明王亦非等閑之輩。”於是下城,親自挑選了十名親兵,囑咐道:“明王乃是先帝血脈,國家的希望。便是粉身碎骨,爾等也要保得明王平安往還。”十人肅然答道:“護衛明王入京,我等萬死不辭!”

趙豫便不再推辭,別了宗澤,領著張簡和十位死士上馬出南城,直奔汴京而去。

不數日,趙豫一行到得汴京。其時傳言金人已過黃河,汴京即將重蹈年初被圍的覆轍,都人惴惴不安,社稷危在旦夕。趙豫至宣德門,取宗澤薦書求見皇帝。不多時,中使自宣德門出,對趙豫道:“官家方在乘拱殿與宰執議事。既有宗總管薦書,官家已許得趙官人入對,請趙官人即刻隨我入宮,到殿外待對。”中使又命人領張簡及十衛士赴館驛休息。

進至宮中,稍感肅穆的氣氛,似乎人人臉上都掛著一絲憂鬱的神色。到得乘拱殿外,隻聞殿內廷議紛紛,不時有慷慨激昂之言,時而又有幽怨歎息之聲。忽然,有小黃門匆匆出殿,對大太監道:“公公,官家宣趙豫入對,使論河北義軍。”大太監點點頭。趙豫卯足了精神,隨小黃門入殿。

進得大殿,隻見文武兩班重臣列於兩旁。趙豫行廷參大禮,從懷中取出哲宗密詔,由小黃門呈遞與趙桓。趙豫垂手祗候於殿下,不多時,隻見皇帝霍然起身,走下玉墀,拉著趙豫的手問:“愛卿姓名喚作趙豫?”趙豫低頭道:“臣趙豫不敢冒犯天顏。”趙桓微笑道:“朕不加罪,卿且視朕。”趙豫這才直麵趙桓,雖然滿麵倦容,卻仍是昂藏氣宇軒軒,凜凜英氣逼人。趙桓讚道:“不愧是我趙家兒孫,頗有乃父之風。”趙豫道:“臣實不敢僭冒宗親,乃因金人壓境,屠戮黎元,焚燒屋舍,擄掠人口,搶奪財貨,致使天下怨望,社稷傾危。臣雖一介布衣,亦略懷忠義,不敢坐視民間愁苦,之所以聚義兵自守,建寨封龍山麓,僭稱明王,皆為號令一統,殺滅金賊而已。天下泰寧,蒼生得濟,臣之所願也。待金人退卻,臣自當隱居山澤,不問世事,望陛下勿疑。”趙桓笑道:“愛卿言重了。朕今日得一兄弟英武若此,喜猶不及,何疑之有?”趙豫道:“若蒙陛下不疑,則臣鬥膽向陛下取位號,謀職任,臣願為陛下督兵河北,邀擊金賊,拱衛京師,死而後已。”見趙桓有些遲疑,趙豫又懇切地說道:“臣在河北實有微名,我封龍寨已聚義兵五萬,又有我二哥保州廉訪使馬擴號令和尚洞山寨,與五馬山寨一起,所領義兵不下二十萬眾,為保父母妻兒,守家衛國,皆膽勇敢戰之士。隻因河北軍民雖眾,號令實不一統,再則臣雖僭稱明王,卻無陛下首肯,不能服眾;而河北久被戰亂,民不得稼穡,兵不具甲杖,衣衫不整,錢穀不敷,皆不得已而求助於陛下。臣所以冒死來京,不為個人名利,實為河北戰局。若得陛下授予職位,又得錢糧生兵之助,則河北形勢必將乾坤倒轉,金人必不敢長驅直入,而汴京之危解,社稷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