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我就會驚覺霽清竟是這麼多麵性的，輕歎著氣，那雙眸立即追隨著我，裏麵是不容錯認的深情。
“每一部分的我，都是愛你的，因為愛你想讓自己變得更美好，所以我努力剔除那一部分不好的自己。”霽清對我說。
我把書架上的書整理收拾好，把我喜歡的文學作品擺放在他那些學術著作經典旁邊，就好像我們喜歡把各自私密的物品放在一起，這種擺放竟讓我有種親昵的感覺，神經兮兮笑了一陣，再把書重新放好。
書架旁邊有個木箱子，裏麵放著也是書，隻不過那些書顯得放置了一些年份，書麵有灰塵，書頁微黃還有褶皺，一定是霽清以前常翻閱的書。我把木箱裏的書都倒出來，箱底的最角落是一本小冊子，我一時好奇就順手拿起來，冊子裏抄錄的是達摩祖師的微言法語，字跡是霽清的，但卻顯得零亂，字與字重疊交錯，深深地凹進紙麵裏，像是帶著極大的痛苦和狂亂把字體嵌入紙裏，有的紙還劃破。
佛教經典經文旁邊是一些小字的評注，卻評得令人驚奇。
“修道苦至，當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愛憎。今雖無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無怨訴。經雲：逢苦不憂，識達故也……”
書麵空白處霽清寫著：“修道時遇到困苦堅難，那是往昔宿作，要甘心受之，不得怨訴。那麼，無論別人如何折磨糟蹋你，你都要甘心受之、不得一言半語的怨訴，不能有絲毫反抗。哼，達摩寫的是什麼鬼經？我還道他有通天徹地之能，卻原來是個婆婆媽媽之輩。他跟那個敵人打你左邊臉你應該把右邊臉伸上去讓人打的耶穌還真是殊途同歸。沒用的，所有的一切都沒用，楊霽清，這些阿彌陀佛不能給你寧靜的心境，不能讓你擺脫過去的夢魘……隻有她，隻有恬音……隻有她才能幫我。恬音，請留在我身邊，因為想要獲得愛你和陪伴在你身邊的資格，我會逃離過去的罪惡肮髒，我會變成世界上最好最仁慈的人。因為恬音，我願意向佛祖和上帝起誓，我會成為一個聖人。”
“眾生無我，苦樂隨緣。縱得榮譽等事，宿因所構，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旁邊寫著：“這世界弱肉強食，強的欺侮人，弱的受欺侮，你想平安快樂，就要做一個強者。心態平和，無欲無求，經文描寫的是我想達到的思想境界麼？可誰知道我心裏蘊藏著多大的渴望企盼，心中那股炙熱的火焰在漫漫歲月等待中，熄滅又重燃，再熄滅，再重燃……我快要瘋狂。上天，給予我觸手可及卻又永遠得不到的幸福。”
“世人長迷，處處貪著，名之為求。禪師悟真，理與俗反，安心無為，形隨運轉。三界皆苦，誰而得安？經曰：有求皆苦，無求乃樂。”
寫滿無數個感歎號，後麵道：“有求皆苦，無求乃樂？求而不得是最苦的。貪嗔癡是佛教中的三毒，戒定慧是對治貪嗔癡的方法，我又是中了什麼毒？”
“萬法皆生，皆係緣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隻為眼光交彙的刹那。 緣起即滅，緣生已空。”
“嗬，佛教裏也是有愛情的，佛門中說一個人悟道有三階段：“勘破、放下、自在。的確，一個人必須要放下，才能得到自在。我不是佛教中人，因為我放不下。“
我一頁頁的翻下去，越翻就越迷惑，越翻也越驚奇，這是一個迷失寂寞的心靈在呐喊。寫這些文字的霽清滿腔壓抑著火般燒灼的激情，而那激情中卻隱匿了什麼危險的東西！
“我恨，我好恨啊，為什麼我要遭遇這些……”文字提到的黑暗魔鬼是指他的“過去“麼？
後麵的幾頁被打上叉叉，批滿觸目驚心的大字：“荒謬，鬼扯，謬之大極，我不信這鬼話。”
記憶中溫文淡泊的霽清怎麼會寫出這樣憤世嫉俗的文字？這本小冊子好像一扇小窗，我從中窺探到霽清過去的秘密，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我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開啟了霽清從未展示在我麵前的心底隱秘。
“讓過去的一切像鬼影般泯滅吧。”我把小冊子擲進小屋燃燒著的爐火裏，頁麵變焦了，黃了，頁角被探著頭的火苗搜尋到了，蜷縮著吐出了火焰，我不顧是否燙傷手，把它從吞吐的火焰中搶救出來。毀掉這個是無意義的，過去真真實實地存在一些東西。
山梟夜啼，寒風低訴，小木屋裏的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