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哪裏敢多嘴多問的。
姬詹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下去吧。”
小太監如聞大赦一般趕緊退了出去,拐過轉角還忍不住打了個沁出眼淚的哈欠。
這一夜,宣政殿的琉璃燈火在五更天才熄滅,無人知曉,那北魏萬人之上尊貴的金主就在這天色朦朧、破曉未至的時刻,高頭大馬,離了金鑾禦座。
白龍魚服,星月兼程。
北魏的禁門在身後漸行漸遠,帝王姬詹褪去龍紋蟒袍,快馬一鞭下輕裝劍負離了天地無疆這世間最為喧囂的繁華之地,蒼穹浩瀚,星辰似在為他這一程夜花趕路綻放輝燈,千江明月終成了屋簷角邊的縮影,懸在心頭、無法忘卻。
姬詹去了哪裏,王都的文武百官自然不會知道,或許這位帝王自己也不會預料到有那麼一日,他九龍禦座卻還在心底裏突然馳騁起這放肆快意的時刻——無法無天、無任無暇。
銀鞍白馬在北程一路都落下了颯遝的鈴音,直到暖風熏得遊人醉,他見到旌旗笙歌,他見到城郭似鐵,他見到渭河的風土人情,曼妙舞姿、朗笑客商、駝鈴聲裏似有著美酒的香醇和路人的嬉笑,在這般好大盛天的景象裏——
他來到了渭河之主,天怙城的領域。
近月來天怙城一改當初閉門的常態,如今好似是解開了什麼耿結般開放了整個渭河的行商貿易權,甚至下調出入關稅連行文都免了,這可算是周遭列國番邦商人們的大喜事,所以自然有不少的商旅馬不停蹄的帶著貨物來天怙城大展身手順便一睹風采。
一睹風采。
這廂繁花似錦,好像世間進入了深夏初秋,而渭河卻正直草木之深的茂夏,百花熏意惹得眾人喜色洋溢,可不是,你能看到胡姬舞娘巧笑嫣然,你更能在這風水寶地賺得滿缽滿盆,誰人不喜,誰人不愛。
姬詹就這般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目不轉睛的看著。
這是曾經從他人口中耳聞的傳奇,何等香豔、何等威嚇,他看得到美嬌娘,自然也會注意到那些列隊在主城兩邊的黑甲兵士,他們不苟言笑、他們嚴正以待,似是為守這一方安寧和萬家百姓而不辭辛勞,姬詹捏緊了馬韁繩,踢踢踏踏,馬蹄兒落下清脆的步子,他拋下繁瑣的政務來到了一個世外桃源,那些當初從函厔歸來的慕沉川口中念叨的美景如今重現在了姬詹的麵前。
讚歎也好,驚豔也罷,多得是讓這位帝王有些樂不思蜀的錯覺,但是姬詹很清楚,不是美人可愛,不是美景可戀,而是你如今目視感受之一切都與那個早已化成北魏山河湖海、微塵空氣的男人息息相關時,你心底裏悠然叢生著一種熱血和衝動,你忍不住想要看一看——聽一聽——見一見,那曾經屬於他的地域,究竟何等廣褒、何等至美。
似乎,你隻能從這些聲色裏去感受,男人還遺留下的些許聲息。
姬詹不是心血來潮,絕不。
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著他,姬詹的馬兒因為擁擠低低嘶鳴了聲,這熱鬧繁華不輸北魏的氛圍著實叫帝王感慨萬分時耳中轟然落下了乍響,城樓上突得起了悅耳的鼓點,不,那不能稱之為悅耳動聽,因為那並非取悅他人的曲子而是鏗鏘有力,如同一支迎風戰歌,颯爽又豪邁。
咚——咚——咚咚——
好像從遠山而來,又去往遠山,隻是悠悠洋洋的飄蕩九天又震懾凡塵。
人群都在順著這鼓聲挪動著,口中一邊叫著好一邊朗笑著想要擠上前去一探究竟,姬詹可從來沒跟一群小老百姓當街搶過路,在深宮多年的殿下,雖外出磨練過時日可沒見過這等還能引得眾人趨之若鶩的興奮事兒,他步子慢了些就叫後頭的人給擠去了一旁摩肩接踵的磕碰在了一起。
“這可真是稀奇。”天子拍拍肩頭的灰塵,好奇是何事惹得男女老幼都這般欣喜若狂,莫不是有人在撒金子散財?
“稀奇?”一旁也不小心給擠兌了出來的人大約是聽到了他的疑惑,眉眼彎彎就索性退了兩步回來,一瞧是個青春正年少的好兒郎,忙不迭上下打量了三分,“一看您就是外地兒來的,巧了,這回可有得大飽眼福。”這老頭子忍不住伸手拍拍姬詹的肩膀,好似要將自己心頭的雀躍一並傳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