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在水裏哭泣的魚(1 / 1)

事情到了這一步,福貴也沒有什麼好做的了。他從中午開始坐在自家門檻上發呆,老婆一下午的斥責都沒能讓他挪動一步。灰白色的太陽在薄薄厚厚的雲層中穿行,忽明忽暗,福貴僵硬著,一動不動,如村頭那隻曆經千年歲月的斑斕石獅,臉部的陰影在日落之後迅速隱藏於夜色深處。黑暗中福貴流淚了,流淚的福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是一條在水裏哭泣的魚,整條河都是他流淌的眼淚……

老婆吃過晚飯,坐在院子裏洗衣服,一張碎嘴還沒閑著,罵罵咧咧,嘮嘮叨叨,葷的素的都有。福貴終於在老婆的疲勞轟炸中站起身來,他小心地繞過老婆身旁的水盆和衣物,進屋裏拿了一把平日劈柴用的斧頭出來,再次繞過那些水盆和衣物,走出大門不見了。過了幾秒鍾又轉回來,轉回來的福貴側著半個身子說,我去殺了這二個人,總可以了吧。老婆一聲冷笑,殺不了他們二個,你就自殺。

福貴一聲不吭,提著斧頭走了。

福貴不想殺人,平日他連隻雞都不肯殺,哪裏敢殺人,他拿著斧頭隻是想壯自己的膽,順便嚇唬一下土狗和運財。

夜沉澱下來,風轉西北,雲翳盡散,星滿夜空,隱隱照著福貴麵前那條發白的小路和他手上的斧頭。福貴走得急,腳下虎虎生風,土狗的家很快出現在他眼前。

土狗家大門緊閉,裏麵燈卻亮著,還有電視聲。福貴知道土狗與小美的事爆發後,土狗老婆一氣之將自己的東西都搬回了娘家,除了土狗,屋裏不可能有別人。

土狗,有種出來!福貴一聲大吼,手裏的斧頭也跟著亂舞。

三分鍾過去,五分鍾過去,門還是緊閉著,沒有一點要開的跡象。四周早聚了一些圍觀者,有起哄的,有勸架的,就是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攔。

咣當一聲過後,門被福貴的斧頭砸開。福貴衝進屋內四處亂竄,堂屋沒人,睡房沒人,廚房沒人,但門虛掩著,土狗已經溜了。

找不到土狗,福貴更是怒火衝天,提著斧頭徑直往運財家奔去。人們前呼後擁,以福貴為核心,浩浩蕩蕩奔向運財家。有人說福貴好樣的,是個真正的男人。有人說殺了運財這個人渣,槍斃你的時候全村人給你送葬。

人們說歸說,距離運財家的那幢小洋樓還很遠,膽小的人早站住不走了,膽大的人接著也站住不走了,所有人都站住不走了。

除了福貴。

福貴不停步,福貴繼續往前走,步伐堅定,看不出半點遲疑。

剛走進運財家大院,一隻狼狗狂叫兩聲猛撲上來,福貴舉起斧頭,一道寒光閃過,狼狗來得凶去得也快,眨眼工夫就不見了。

福貴衝進樓裏,樓上樓下一陣亂搜,到處空無一人。福貴站在樓下大廳正中,大叫運財滾出來。

無人回答,不過福貴很快聽到了另外一些聲音,汽車馬達聲,尖利的警笛聲,急促的跑步聲,低沉的命令聲,拉槍栓聲,然後,一切陷入危險的寂靜中。

福貴冷冷地聽著這些奇怪的聲音,深抽一口涼氣,恍然大悟,此時他已成危險的犯罪嫌疑人,他在劫難逃。

福貴關緊大門,反鎖了,坐到沙發上,仰麵盯著天花板發呆。院子已被警方團團包圍,許多槍口從各個方向尋找樓裏的目標。一切準備停當,有人拿著喇叭開始喊話,發起了心理攻勢。

一場苦口婆心的話喊下來,裏麵不見絲毫動靜。警方認為文攻已告失敗,準備武攻。

忽然,樓裏燈滅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中,但很快汽車車燈將小樓照得一片雪亮。這時候,樓裏傳出一個男人痛苦萬狀的哭聲,運財,我給你拿命來了!運財,我給你拿命來了!哭聲之後,隨即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一聲令下,特警隊員從大門和幾個窗口同時衝了進去。

一直在現場的木生和一些人剛擠進去看了一眼就被趕了出來,但那恐怖的一幕卻讓他觸目驚心:

燈已亮,福貴倒在客廳中間地板上,他的腦殼被自己的斧頭劈開,***和血水灑了一地。福貴的身體彎曲成弓,像一隻巨大的蝦米,更像一條血紅的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