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崇友去市裏出差,辦完了單位的公事後,便提著從縣裏帶去的幾兜瓢菜到市文聯看望他的老師高賀年。高賀年是德高望重的市文聯主席,又是久負盛名的老作家,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曾因一部李宗仁的長篇小說名噪一時,遂成西南一隅文壇領袖。高賀年視吳崇友為人才,對他悉心指教,多方提攜。吳崇友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幾年來佳作頻出,多次登陸全國各大文學期刊,有幾篇還上了小說的權威選刊,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吳崇友每次來看高老都帶幾兜瓢菜,是高老特意的吩咐。他知道城裏人早就吃壞了胃,一張嘴特別難伺候,嗜好所謂的綠色食品,視瓢菜這種豬食為美味。而且,他的幾兜瓢菜通常能換來一桌飯店裏的真正美食。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初夏中午,吳崇友的心情也和天氣一樣好。他興衝衝地提著瓢菜上了三樓,正要敲高賀年辦公室的門,卻見旁邊廁所的門先開了,高賀年一邊走一邊低頭整理褲頭。可能是拉練的問題,高老手上的動作有些誇張,幅度很大,樣子也不雅,抬頭見到吳崇友,力度遽然加大,吱的一聲,反而拉上了。高賀年有點尷尬地衝吳崇友笑道:“小吳,你都看到了,唉,人老嘍。”吳崇友笑著不出聲。高賀年又說:“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打電話找你呢。”
進了辦公室,高賀年遞給他一份明傳電報,他接過一看,是省作協的銜頭,臉上一冷,便退了回去:“高老,您知道的,這不關我的事,我從來不關心這種事情。”高賀年伸手擋住了他:“你先看看再說,不要急著下結論。”吳崇友隻得有心無意地瞥了一眼,原來是一個招聘簽約作家的通知。“高老,說實話,我還是看不懂。”吳崇友滿臉委屈又一頭霧水。高賀年指著吳崇友罵道:“你這家夥,真是不識好歹,不是個豬腦殼,就是得了腦膜炎後遺症。”接著高賀年擺了擺手,說:“算了,那是複印件,你先收好,拿回去再看,現在去吃飯。”高賀年拿起桌上的電話找人。
飯局就在下麵一樓,是市文聯承包出去的飯店,吳崇友每次來見高賀年,幾乎都在此就餐,也算熟門熟路了。他跟著高賀年剛在包間裏坐下,唐正文和張禮賢就一前一後到了。唐正文是日報副刊部的主任,張禮賢則是《綠江文學》的主編,各有千秋,在省內都是排得上號,說得上話的人物。吳崇友跟這兩位臉很熟,關係不錯,經常上他們主持的版麵。高賀年叫他們來,必然對此事有所安排。
菜齊後,高賀年叫了一瓶白葡萄酒和一瓶高度白酒。高賀年不善飲酒,在應酬上隻是裝裝門麵,周旋一番,跟文學圈裏的人都委以虛蛇,裝出一副君臨天下的派頭。唐正文和張禮賢都是百分百的酒鬼,坐到酒桌上就心懷鬼胎,千方百計暗算別人,每次不弄醉個把人不肯放手;即使實在沒有辦法放倒別人,至少也得搞醉自己。高賀年知道這兩個家夥的德性,因此在喝酒之前先作了交代。他告訴在座的幾個人,由於文聯明年要換屆選舉,到時候他就該退居二線了。下個月他將受邀赴美國,在新澤西州的一座寫作小屋休閑寫作三個月,正好乘此機會享受一回最後的歡樂時光。他要求唐張二位對吳崇友簽約的事情助一臂之力。最後,高賀年的話裏多少有一點動情,“第一屆是你唐正文,第二屆是你張禮賢,第三屆呢,就是頭發打疙瘩也該輪到他吳崇友了。”接著又給他們提示了具體的操作事宜。吳崇友聽了高賀年的這席肺腑之言,也有些死去活來的感動,他站起來舉起酒杯,態度極其虔誠而且禮節過於誇張地敬了高賀年,然後把半杯白酒一飲而盡。這一下唐正文和張禮賢都找到了灌吳崇友的由頭,輪流跟吳崇友幹杯。喝了兩瓶後,正要開第三瓶,高賀年簽了單,要先走,吳崇友送出門口,高賀年忽然有些神秘兮兮地咬著吳崇友的耳朵說:“你的那部長篇我看了,立意很好,寫得也不錯,不過某些方麵還需要大動。這樣吧,稿子先放在我這裏,再推敲推敲,等我從美國回來以後再定,你看如何?”“當然,當然,出版的事就拜托您了,隻怕勞您老的神呢。”吳崇友頻頻點頭,表示應允,“隻是,隻是,我沒有留底稿。”他張了張嘴,好像還想說什麼,但什麼都沒有說出來,說什麼呀,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