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木
天井裏一棵蒙塵的樹
鋼筋水泥四麵兀立
一壁雕花矮牆
將時間鎖在這裏
我想你不喜歡孤獨
是否如我向往森林
天井之外
桃花燦爛
在這裏你定然尋找不到
美麗如雲的節日
而在人間
已持續三月之久
我嗅到了灰塵發黴的氣味
最後一隻紅蜻蜓
自湖邊而來
冬至的爐火
這是一年中最漫長的
一個夜晚
從今夜子時起
春風開始往回吹
我守著一個小小的火爐
遠離深冬安靜的村莊
柴枝劈啪作響
鬆香彌漫
十二月的深宵寒氣逼人
我守著一爐溫暖的火
當作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
親愛的
你走的時候
摟著我的靈魂
火光慢慢熄滅
春天越來越近
雨後的花園
一場雨後，大部分花朵
零落為泥
短暫的相遇帶來一世的別離
親愛的
我多想走在雨後微幹的院落
為拯救風雨中的一朵花
我笨拙的手指
將它送上了不歸路
親愛的
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歉疚與沉默
我不願意再看這些零落的花瓣
我渴望過上輕鬆的生活
親愛的
我不能在失去它們之後
再失去你
我的淚水落在此岸的夜裏
不是我喜歡在午夜醒著。
聽後半夜的風走動得越來越疾。
而是我已經習慣與黑夜相依相偎。
我睜著眼睛，
就能準確地抓到紙和筆。
我讓夜晚的一枝燭火，
在黑夜潔白的紙上走來走去。
夜越深，思念的繩索就像草月後的藤，越
纏越緊。
不是我不願意愛你。
上帝沒有給我足夠長的手臂，
抓住你的雙手。
我的淚水隻能落在此岸的夜裏。
傾斜的樹
雨滴遍落黃昏，
樹找不到你說的那種景象——
在樹陰的背麵，有光明的承諾。
你看穿了它濕漉漉的心事。
你沒看見它正站在六月的深處，
透過長發的縫隙看透了人世。
更加闊大的陰影移上了半空，
它的腳下滲出一層一層的水。
它已習慣了傾斜——
一隻眼睛盛滿了淚光，
一隻眼睛沉睡。在行人如流的街頭，
側身經過你我的身邊
那麼，就離你遠一點
那麼，就離你遠一點
穿過天空，從潮濕的土中注視你
一朵一朵的雲飄過
在我的臉上投下，緩慢的陰影
雨清洗著墓碑上的字跡
草由綠變黃，變成細小的水
流到我身上
你在山坡的另一麵種植玉米
卻喂養了地下的骨殖
你不知道我就在你的腳下
蝴蝶們依次走出，目光濕潤，口氣清新
它們是帶著我最初願望的精靈
冬日傍晚，青綠黃藍很淡
它們寂寥的顏麵
與又遠又低的山，融成了一片
（選自《人民文學》2007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