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史上的裏程碑
《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是巴金文學道路上的一座豐碑,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成就卓著的小說力作之一。
從1931年開始寫《家》到1940年寫完《秋》,《激流三部曲》的創作過程曆時十年。就寫作時間的跨度說,這是巴金費時最長的一組作品。
1931年初,巴金在上海世界語學會結識的朋友火雪明告訴他,《時報》文藝版主持長篇連載的編輯吳靈緣約請他為報紙寫一部連載小說。巴金應允試一試。他先寫好引言和頭兩章送到報社。4月18日,題為《激流》的小說開始在《時報》第五版刊登。這一天載出的是《〈激流〉引言》和首章《兩兄弟》的頭幾段。為了吸引讀者的注意,小說的題目、作者姓名和題頭花均套紅色,同一版右上角還刊出這樣一則廣告:“本報今天起揭載新文壇巨子巴金先生作長篇小說《激流》按時刊登一千餘字不致間斷閱者注意”。從4月18日到11月28日,其間除短暫的間隔外,大體上是每天登幾段,千餘字,共刊出184期。11月29日到1932年1月23日中斷近兩個月,1月24日起複又續載。對這兩個月的停載,編者在1月24日、25日、26日三天重複刊出的《關於小說》中這樣說明:“因為‘九·一八’事變發生,多登國難新聞,沒有地位繼續刊下去了,空了近兩個月,實在對不住讀者與作者”。除了這個原因外,文藝版編者換人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新編輯寫信給巴金抱怨小說太長,超過了原先預定的字數。巴金把寫完的最後幾萬字寄出,並表示如繼續刊登可以放棄稿酬。因此,編者才在《關於小說》中明確表示:“今天起決定抽出一部分地位,將此稿每天不斷地刊登,繼續於五六禮拜內登完。”由於上海“一二·八”事變的發生,報紙以大量版麵披露戰爭消息,騰不出篇幅,編者的諾言未能兌現。從1月24日到3月15日,近兩個月內僅載出5期,直到3月16日以後,才又比較連續地刊出57期。至5月22日全部登完。全書的發表曆時一年零一個月,共發246其。《激流》發表時,因人們關注的焦點在戰局,未能立即引起社會反響,1933年5月,開明書店印行單行本,作者將書名改為《家》,並作為多卷本長篇小說《激流》的第一部。此後,它才逐漸為讀者和文學界認識。
巴金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自己19歲以前在成都大家庭裏的那段生活。以自己的封建家庭為素材,寫一部叫作《春夢》的小說,這個意圖萌發於1928年10月他在法國馬賽等船回國的時候。當時他就在一本練習薄上開始寫《春夢》的一些片斷。回國以後,巴金沒有繼續寫這小說。1929年夏天,大哥堯枚到上海,巴金在閑談中對他談到自己想在《春夢》中把自己家的一些事情寫進去的想法,大哥極力支持。第二年4月,大哥又在來信中特別談到這件事:“《春夢》你要寫,我很讚成;並且以我家人物為主人翁,尤其讚成。實在的,我家的曆史很可以代表一切家族的曆史。我自從得到《新青年》等書報,讀過以後,我就想寫一部書來,但是我實在寫不出來。現在你想寫,我簡直歡喜得了不得。弟弟,我現在恭恭敬[敬]向[你]鞠躬致敬,希望你有暇把他[它]寫成罷。怕甚麼罷。《塊肉餘生》過於害怕就寫不出來了。”大哥懇切的話語,再一次如重錘敲擊著巴金的心弦。近一年時間過去了,他寫了一個中篇,十幾個短篇,《春夢》卻一直沒有能動筆。一筆重債壓在他心上。在得到《時報》的約請後,巴金決心趁這個機會把堆積在心中的東西寫出來,以實現自己的寫作願望。他把小說的題目改為《激流》,他不懷戀已經逝去了的難以重溫的春夢,他要展示為自己開辟徑路的動蕩奔騰的生活激流。動筆的時候,全書的故事還沒有構思好,他便在序言中事先預告:“在這裏我所欲展示給讀者的乃是描寫過去十多年間的一幅圖畫”。
提起筆來,巴金便情不自禁地進入了過去生活的圖畫中。大家庭中一個個熟悉的麵影,一件件難以忘卻的事情,都浮現在腦海中;在四川19年間的愛和憎,歡樂和痛苦,悲哀和渴望,一一湧上筆端。就在小說開始發表的4月19日,他收到前一天從成都發出的一封電報:“大哥堯枚服毒自殺。在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麵前,他既痛苦,又憤怒,既感意外,又覺得在意中。他翻看著剛剛寫完、還沒有送到報社的第七章手稿,小標題《做大哥的人》五個字深深地刺痛著他的心。這一夜他沒有合眼,想這死去的大哥,想著成都的大家庭,想著中國土地上千千萬萬個封建家庭,想著正在寫的小說……。大哥自殺了,這是一場悲劇。但是生活並不是一場悲劇,它是一個“搏鬥”。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為的是來征服生活。“我底周圍是無邊的黑暗,但我並不孤獨,並不絕望。我無論在什麼地方,總看見那一股生活之激流在動蕩,在創造它自己的徑路,以通過那黑暗的亂山碎石之中。”想到自己在《引言》中寫過的這些話,巴金的勇氣更足,信心更大。為了大哥,為了自己,為了家中那些被摧殘的兄弟姐妹,也為了同時代的無數年青人,他一定要寫出這部小說。這一夜,他決定把大哥作為小說的主人公,並最後決定了全書的結構。就這樣,巴金繼續寫這部小說。他覺得自己仿佛掘開了自己家的墳墓,許多熟悉的人物和難以忘懷的事情,爭先恐後地浮現在眼前。他描寫大哥,作品裏的覺新,一個逆來順受陷入悲劇命運的懦弱青年;他描寫祖父,作品裏的高老太爺,一個“我說了算”的專製家長。他描寫自己親近的同胞和堂表兄弟姐妹們,覺民、淑貞、淑華、淑英和梅、瑞玨;他描寫自己的一些長輩,克明、克安、克定、陳姨太;他描寫家中受苦的仆婢,鳴鳳、婉兒。他還描寫給家裏帶來希望和光明的覺慧、琴,描寫自己從事社會活動的朋友張惠如、方繼舜……。他要通過這些人物的活動、遭遇,寫出舊家庭的傾軋、鬥爭和崩潰,寫出青年人的受苦、掙紮和反抗,傾吐自己對不合理製度的滿腔憤恨。
1931年底,巴金寫完《激流》時,想到兩個新的書名。他把已寫好的小說改題為《家》,作為《激流》的第一部,同時預告第二部的書名為《群》,內容是“寫一個社會的曆史,因為我底主人翁是從家庭走進到社會裏麵去了。”然而這之後他描寫走出家庭到社會中活動的青年的小說卻是《霧》、《雨》、《電》,而不是《群》。
1936年春夏之交,靳以籌備大型文學刊物《文學月刊》,要巴金寫一個長篇,從創刊號開始發表。巴金想到《家》的續篇,但他寫的也不是《群》,而是繼續寫發生在高家內部的故事。從這一年6月到1937年1月,小說隻發表了十章,刊物便遭查禁。刊物停刊後,巴金抽空續寫了一部分章節。7月,抗日戰爭爆發,他投身於抗戰救亡文化活動,暫時放下了小說,以後打算離開上海,便抓緊寫成第一部的20章,使小說告一段落。但他並沒有能走出上海,在這座“孤島”裏過著苦悶煩燥的日子,他壓抑下陰鬱的心情,繼續寫這部小說,終於在1938年2月底寫成第二部十二章,這才結束了《春》的故事。3月,看完全書的校樣,巴金終於離開了上海,他把這部小說作為離別時獻給青年朋友們的禮物。在《序》中他說:“我沒有權力請求他們將全書仔細翻閱。我隻希望他們看到‘尾聲’裏麵的一句話:‘春天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