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世駭俗的力作(1 / 3)

驚世駭俗的力作

《激流三部曲》特別是第一部《家》問世之後,批評界見仁見智,褒貶之一。貶者稱作品的筆鋒“太淺近了,太笨拙了”,“盡力想在一個舊式大家庭的崩潰裏刻上社會的影子,卻越覺其模糊。”褒者卻認為,作品“很顯明而雄勁有力地敘述”出這樣的現實:“時代的齒輪時刻在向前轉著,陳舊的屍骸是要被遺蛻下來的;然而新社會一方麵在形成時,舊社會的惡魔總是不願輕易放棄它最後的掙紮。”1936年,茅盾在短篇小說《官艙裏》曾寫到人們對《家》的議論。在一條內河小火輪的“官艙”中,二老二少兩對有“身分”的夫婦間閑談到“文藝”時,有如下一段談話:

老太太……微笑著轉臉對她的丈夫和那位男青年說:

“近來人的筆路,比李涵秋還圓熟,《廣陵潮》有許多地方太做作。”

“哈哈!”老先生伸長了手臂給煙鬥點火,兩個肩頭一個竭力往下傾,一個竭力往上聳。

男青年也笑著點頭,從新燃起一支卷煙來,三角臉的下端突出一根五寸來長的管子,又不得不放平或朝上翹,——在旁人看來,那樣子就很尷尬。

女青年這時忽然低聲說:“巴金的《家》很好罷!”

“唔!”老先生噴出一口濃煙將腦袋一側。

於是男青年趕快拿下他的太長的卷煙咬嘴,帶點忸怩態度說明著:“新出的,一部哀情小說。”

“哦!”老先生和“老太太”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也是家庭小說,”那位女青年又低聲說。

“倒不曾看過巴金。”那位老太太用了保留的口氣回答,接著就微微一笑,發表她的意見了,“哀情小說家庭小說,不能不推《紅樓夢》。”於是她就研究起《紅樓夢》來。……

老年夫婦津津樂道於評點《廣陵散》,而對巴金的《家》無所知;青年夫婦則對《廣陵散》無甚興味,轉稱“新出的”《家》“很好”。茅盾用調侃的筆調描繪的這一幕,多少透露出一些《家》被青年讀者廣泛閱讀的消息。

《激流三部曲》特別是《家》,的確在三四十年代中國知識青年中不脛而走,廣為流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部作品的文學價值和文學意義,通過它廣泛而積極的社會作用,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1941年初,最早係統評論《激流三部曲》的巴人就指出:“巴金激動了萬千讀者的心”,“在中國,巴金是巍然聳立於荒蕪的新文藝園地裏,擁有極多數的讀者”。1942年初,桂林的一位中學教師有感於《激流三部曲》“是巴金瀝心血較大較多的一部份,而散布在青年群中的影響也最廣最深”,因而彙集尚不完備的有關資料,編了一本名為《論巴金的家、春秋及其它》的小冊子。這冊子書較粗疏,卻因是第一本研究巴金的專集而別具意義。書中對“巴金迷”的現象作了如下描述:

“要是你活在學生青年群中,你便可以看到巴金的作品怎樣地被喜愛。盡管大熱天,盡管是警報、綠蔭下、岩洞裏,總有人捧著他的作品狼吞虎咽,上課,盡管老師講的滿頭青筋,喉嚨像火,他們卻在講台下盡看他們的《家》、《秋》、《春》,有時,淚水就冒充著汗水流下來。夜半巡宿舍,盡管燈光似燐火,也有人開夜車,一晚上吞噬了六七百麵的《秋》並非奇怪。而到書店,口袋裏有錢,則唯巴金是問,無管那是好是歹,是散文是小說,無錢,則掃著貪婪的眼光,若是稍不自私的書生,肯把書出借,半月一月後,準是沒有了封麵。”“這些人物經常掛在他們的口上:反抗家庭的,說是《家》的‘覺慧’、‘覺民’;‘作揖哲學’的是‘覺新’……對於婦女群,他們更落落數得出這象‘梅’、象‘鳴鳳’,像‘瑞玨’……總之,他(她)們記得爛熟,他們談論得唾沫四射,有如說書場爭辯《三國誌》或《封神榜》、《水滸傳》的人物和事件。”這位教師並對巴金作品在中學讀者中所占的比例,作了比較近乎實際的量的分析:“自然,不能也不會在一個學校裏占半數或三五分之一,可是,數目總較對其他作家的喜愛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