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雷聲中,一道閃電劃過昏暗的天空。這一瞬間的晝亮,卻並沒有讓堂內的人看清大門外那人的樣貌,反是讓氣氛變得更加的詭異。
站在黎英旁邊的將領又踏前兩步,對門外朗聲道:“門外是何人?”他不由得有些奇怪,若是前來吊喪的軍中將領,為何門口守著的家丁和軍士沒有報名號?
“嗒!”門外那人抬起一腳踏進了靈堂,那腳上的軍靴濕漉漉的,顯然在雨水中泡了很長時間。
“嗒!嗒!嗒!……”腳步聲一聲聲響起,門外的人也一步步進入了靈堂,堂內的燭光照清了他的麵容,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驚呼——這個身著鎧甲的人,竟是應該仍在江南評定趙忱王叛亂的李郃!
他那一身漆黑的鎧甲上滿是雨水,鎧甲下的戰袍也是完全濕透,鎧甲的邊緣和甲袍下襟滴滴答答不停地滴著雨水,頭上沒有戴頭盔,頭發濕嗒嗒地貼在額頭和肩上,整個人仿佛剛剛從池塘中撈起來一般。
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嘴唇緊抿著,任由雨水從頭發流到臉頰鼻梁。隻是那雙眼睛,竟也是同黎英一樣布滿了血絲,眼神陰冷得如森林中饑餓的孤狼,渾身上下也散發著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氣息,無怪乎剛剛林虹見到他時尖叫失聲,心膽俱寒。
李郃一步一步地向黎布的棺材走去,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棺後那巨大奠字前的靈位。
緊跟著她進來的,是一位身著白色長裙同樣一身濕透的女子,正是李郃的侍女香香。
本來以香香的法力,將雨水隔開或是像在東北一樣弄個披風、鬥篷之類的東西跟在火麒麟上麵擋雨,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但李郃得知黎布死訊後便立刻騎火麒麟趕回京城,雨中也不願讓香香施法擋雨,似乎希望雨水能夠澆滅他心中騰騰升起的無名之火。而香香,自然也是同主人一起冒雨。
渾身濕透的香香,衣裙都貼在了身上,天仙嬌顏和姣美身姿盡顯。但堂上眾人,卻無一人敢將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不僅是懾於李郃的威勢,同時也是因為小狐妖此時的眼神和氣質一樣陰冷可怕,毫不下於她的主人李郃。
因為香香感覺到,主人生氣了,所以她也不由自主地生起氣來,隻可惜她和李郃一樣,都不知這無名之氣該往哪撒。
靈堂內的眾人都還沒有從初見李郃的驚詐中反應過來。蕭家父子被李郃斬殺於戰場之上的消息才剛剛傳到京城,按說他此時應該是在進軍常州的路上,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趕回來的。但他們卻不知道,在京城的香香一得知黎布的死訊便連夜趕往江南,不分晝夜地施法狂奔,將這個消息帶給了李郃。李郃聞訊後隻稍做交代,便立刻騎著火麒麟往京城趕,途中未做絲毫停留。
黎英撐著那把鉤鐮槍從地上緩緩地站了起來,大步奔向了李郃,但因跪的時間太久,才踏出兩步腿就軟了下去。眼看要跌倒時,李郃已是急步上前將她抱住。
黎英一倒入李郃的懷中,也不顧他一身的雨水,便埋首在他胸前,嗚嗚地哭了起來。起先是低聲壓抑的嗚咽,接著聲音越來越大,成了失聲痛苦,整個嬌軀也在他的懷裏不住地顫抖著,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和悲傷都發泄出來。但自始至終,握著鉤鐮槍的素手,卻沒有鬆過分毫。
李郃輕輕地撫著黎英的背,眼神也慢慢變得溫柔。
“大將軍……”“二公子。”這時候堂內的人才紛紛向李郃行禮。
“妾身見過侯爺。”林虹在驚嚇過後,也回過了神,知道眼前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將軍,忙上前對李郃行禮道。
李郃打量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道:“嫂子不必多禮,剛剛受驚了。”
“二公子,您不是應該在江南麼,怎麼……”那位李府派去的家丁猶豫了一會,上前低聲詢問道:“您去見過老爺和大公子了嗎?”
“出去。”李郃淡淡地道。
“二公子……”
李郃的眼神忽然變得淩厲,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那血紅的眼睛,淩厲的眼神,讓那李府家丁下意識地後退了數步,甚至心中相信,若是他還不走,李郃定會一斧將自己劈成兩半。
“全都出去!”李郃對其他靈堂上的侍衛和家丁喝道。一陣冷風吹進來,數枝蠟燭都應聲而滅。
眾人不敢再有絲毫猶豫,趕緊向李郃告退,陸續退出了靈堂。林虹被嚇得心頭直跳,腦子裏一片空白,也和旺材他們要往外走,卻被李郃叫住:“嫂子,您先留下。”
林虹輕輕“啊”了一聲,身子一顫,停住了腳步,腿竟發起抖來。
前麵的旺材見她停住,也想回來,卻被香香冷冷一瞪,忙又退出了靈堂,奔入雨中,不敢回頭。
香香一擺手大堂的幾扇大門立刻緊緊閉上,再一揮袖,屋內熄滅的幾枝蠟燭又重新被點燃,而且亮度比剛剛要強上許多。
林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驚懼不已。不知何時,背脊已被冷汗打濕,幾乎每次李郃或香香看向她,她都會覺得如墜冰窟,渾身發涼。
李郃懷中的黎英不知何時已經沒了動靜,低頭一看,可憐的少女已是哭累睡著了,嬌嫩的臉頰上猶帶著淚水。是啊,這麼多天,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刻,心中時刻被悲傷占據著,現在終於能有個信任的肩膀可以依靠了,心也終於得以暫時放鬆下來。
“好好的睡吧,一切有我……”李郃低聲呢喃道,想要將黎英交給香香,卻發現她抱得緊緊的,又不敢太用力將她掙開,隻得先這麼抱著了。
而即便是在夢中,黎英的手上也仍是緊緊握著黎布生前的兵器——鉤鐮槍。
仿佛那便是哥哥黎布的靈魂,生怕一放手,哥哥的靈魂也隨之散去……
“嫂子,我和黎大哥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你們成婚時我因身有軍命而沒能喝上喜酒。本以為等平定完東北,回京後再補上,卻不想這一別,成了永別……”李郃想起當初自己離京前往東北時,與黎布約定回京後不醉不歸的情景,悲從中來,眼睛不由得眯起,將淚水緊緊留在眼眶內,強忍住不讓其流下。
“侯爺……侯爺的心意……夫君泉下有知,必會明白。侯爺也不必太過傷心了……”林虹低著頭,不敢看李郃的臉,兩眼瞅著地上剛剛黎英用槍錐砸出的裂縫,竟是有些出神。
李郃又道:“嫂子,你叫我李郃或鐵郎吧。黎大哥生前,都是叫我李老弟和李……”想到當初打胡人時,他稱黎布為黎老黑,黎布叫他李二虎。曾幾何時仍在並肩殺敵、同壇飲酒,如今卻已是陰陽兩隔,看著棺中那張除了蒼白而熟悉的臉龐,心中更添酸楚。
“是,李……李老弟。”林虹的頭仍舊低著。
“嫂子,黎大哥,他是怎麼死的?”李郃緩緩地問道。
他問的平靜,林虹聽的卻一點都不平靜,每個字都像千斤大石般砸在她的心頭,嘭嘭直響,心底沒來由地就慌了起來。
“他……他……他就……在……在屋裏死的。”林虹總覺得站在李郃的身邊,就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隻要隨便一句話,隨便一個動作,甚至隨便一個眼神,就能讓她心驚膽戰。
李郃眉頭微皺,轉過頭來看向她:“嫂子,我是問,黎大哥是怎麼死的?”
“他……他……他是心病突發而死。”
“心病突發?”李郃低聲自語道:“難道是心髒病突發?不可能啊,黎大哥怎麼可能會有心髒病?要有心髒病,在戰場上拚死廝殺時沒有犯過,怎麼會在京城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