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思想

呂不韋和呂氏春秋

漢書藝文誌著錄雜家言二十家四百三篇,呂氏春秋當是其中的巨擘,也是此類纂書的濫觴。漢初成書的淮南子,體製就是仿效它的。漢書說:

“雜家者流,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及蕩者為之,則漫羨而無所歸心。”(藝文誌)

所謂“出於議官”,自然是不可靠的(“蓋”之雲者,也表示作者不敢肯定)。至於所謂“兼儒墨,合名法”,是合於事實的話。呂氏春秋,確是“兼”“合”以前各派的學說編集而成的一部書。史記記此書緣起,就這樣說:

“當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嚐君,皆下士,喜賓客,以相傾。呂不韋以秦之強,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餘萬言。”(呂不韋列傳)

這是近實的敘述。因為“集論”得來,所以“雜”是免不了的(但因此保存了不少遺聞佚事,則屬意外的收獲)。汪中代畢沅序呂氏春秋說得好:

“周官失其職而諸子之學以興,各擇其術以明其學,莫不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及比而同之,則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猶水火之相反也。最後呂氏春秋出,則諸子之說兼有之。故勸學、尊師、誣徒、善學四篇,皆教學之方,與學記表裏;大樂、侈樂、適音、古樂、音律、音初、製樂,皆論樂,……凡此諸篇,則六藝之遺文也;十二紀發明明堂禮,則明堂陰陽之學也;貴生、情欲、盡數、審分、君守五篇,尚清淨養生之術,則道家流也;蕩兵、振亂、禁塞、懷寵、論威、簡選、決勝、愛士八篇,皆論兵,則兵權謀、形勢二家也;上農、任地、辨土三篇,皆農桑樹藝之事,則農家者流也;其有抵牾者:振亂、禁塞、大樂三篇以墨子非攻救守及非樂為過,而當染篇全取墨子,應言篇司馬喜事,則深重墨氏之學。……司馬遷謂不韋使其客人人著所聞,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然則是書之成,不出於一人之手,故不名一家之學,而為後世修文、禦覽、華林、編略之所托始。藝文誌列之雜家,良有以也。”(述學呂氏春秋附考)

在西歐,“古代社會的哲學的崩潰的顯明表現,是折衷主義的哲學;這種哲學已沒有什麼力量提出新的特別的東西了。折衷主義的最大的代表者是羅馬著名的演說家西塞羅(MarcusTulliusCiceroB.C.106—43)。折衷主義者企圖調和諸敵對的哲學思潮:柏拉圖派、亞裏士多德派、伊璧鳩魯派和斯多葛派。但他們沒有創立任何體係。”(薛格洛夫主編西洋哲學史簡編,王子野譯本,頁七十二)在中國“古代”末期(秦末),產生呂氏春秋那樣的一部書,也不是偶然的。所謂“諸子……各擇其術以明其學,莫不持之有故”,就是企圖創立自己獨特體係;而所謂“呂氏春秋,……則諸子之說兼有之”,就是走向調和折衷的路徑。“兼”字,於古義即為雜,如“兼金”即雜金,雜多是與統一相對的,故雜有諸說,正是折衷的沒落思想。複次,呂氏的作風,和稷下的作風實有顯著的區別。因為稷下先生的治學精神是兼容並包,讓各家獨立自見;而呂氏春秋的編製則是“兼聽雜學”的揉合,而沒有創造精神,頗傾向於統一思想的路數。

這和呂不韋的身世行動也是頗相稱的。他在政治投機買賣成功之後(即他所認為“奇貨可居”的子楚立為秦王之後),便做了十餘年秦國宰相(自莊襄王元年至始皇十年,公元前二四九年至二三七年)。在他執政期間,雖然大權在握,但除了執行秦國耕戰拓地的傳統政策之外,並沒有什麼新的政績留下來,唯一值得注意的隻有這部呂氏春秋。那麼,在這書裏於調和折衷之中,是不是也有所偏愛呢?如果有的話,與其說是偏愛儒家,毋寧說是兼畸儒、道。在呂不韋的主觀上,比較是有意畸重於道家,所以呂氏春秋的注者高誘也在序文裏說:

“不韋乃集儒者(原訛作書字)使著其所聞,為十二紀、八覽、六論,合十餘萬言。……然此書所尚,以道德為標的,以無為為綱紀,以忠義為品式,以公方為檢格,與孟軻、孫卿、淮南、楊雄相表裏也。”

可見呂書作者雖有“儒者”在內,而其書則以“道德”、“無為”(道)為內容,以“忠義”、“公方”(儒)為形式。因為道家持盈保泰之術,對於這位投機起家的陽翟巨賈是更協調的。最好的證據,就是不韋的原序,這序意的殘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