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義思想家荀子1(1 / 3)

唯物主義思想家荀子

荀子及其學說

荀子生卒年代無可確考,據汪中荀卿子年表,托始於趙惠文王元年(以公子勝為相封平原君),終於趙悼襄王七年(楚李園殺春申君),相當於公元前二九八——二三八年。荀子一生的重要活動大約就在這個時期。這一時期正當戰國末葉,也是中國古代社會臨終的前夜:奴隸所有製社會即將告終,而封建的土地所有製社會即將取而代之。

孟子在戰國中葉,曾有“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之說,荀子時代不但王霸的形式已經過時,而且他在“德”與“力”之外,還肯定了“以富兼人”的另一形式(荀子議兵篇);所謂“法令滋章”,正是由此發生的現象。秦以“變法”獨早之故,“耕戰”之效已見,所以荀子也稱其“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類”於“治之至也”,而獨惜其“無儒”。這就表示了儒者在當時——尤其在秦國——並不被重視。大約是因為這個緣故吧,荀子沒有留在秦國,而終於廢居蘭陵,著書以歿。他的弟子也曾透露了這個消息:“孫(荀)卿迫於亂世,鰌(鰌亦迫也)於嚴刑,上無賢主,下遇暴秦,禮義不行,教化不成,仁者絀約,天下冥冥,行全刺之,諸侯大傾。當是時也,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故君上蔽而無睹,賢人距而不受。然則孫卿懷將聖之心,蒙佯狂之色,視(示)天下以愚。”(荀子堯問篇)

在過渡的時代,荀子的思想是矛盾的。一方麵他對於當世重法術、輕禮義這個現象表示不能容忍。他在解蔽篇就批評過慎到和申不害:“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埶(勢)而不知知(智)”。史記孟荀列傳又記載著荀子不滿意當時的陰陽家和莊周派:“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滑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

但另一方麵,荀了對諸子的批判,卻受了他所批判的對象的影響,因而他又表現為由“禮”到“法”的學術流變的中心一環,表現為集權主義的擁護者。

荀子是後期儒家的偉大的代表,他始終沒有離開儒家的立場。他看到當時七雄的鬥爭日烈,秦國統一中國的傾向日強,所謂禮樂已經掃地無存了。因此,他不能不說明禮的起源(在孔子時代,這是不必要的,隻簡單說“禮也”或“非禮也”就夠了),借以證明,要避免爭亂,就必須振興禮樂以辯明“別”(類別)與“和”(調和);另一方麵他又擴大了禮的涵義,接近於法。法家所謂的“法”大都從戰功來定尊爵地位,軍事體製已經滲透於所有製之中,這就適合於封建土地所有者的要求。所以自禮記采取他的學說以來,後世的禮樂理論,始終沒有超出荀學的範圍。由於當時社會變革的結果,商業資本已經突破國境,反映在政治上,就成為這樣的情況:君臣之間早已失掉過去的氏族血統的紐帶,變成了買賣的關係,韓非子外儲說右下記田鮪教其子田章就說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既爭於力,必重威勢;既計利害,必講法術;這是互為因果的。若在春秋時代,“若立君,則有卿大夫與守龜在”(左傳定公元年)。戰國中葉,孟子還說:“貴戚之卿,……君有大過則諫,反複之而不聽,則易位”(孟子萬章下)。在那樣的氏族貴族政治之下,人君和臣下的關係,是有宗法的規定的。例如“周鞏簡公,棄其子弟而好用遠人”(左傳定公元年),結果呢?是“鞏氏之群子弟賊簡公”(同上二年)。這就是說,宗法關係是利害的。在荀子的時代,這種情況已經變化了,“法術”中的國民地位已經提高了,這裏孕育了社會變革的萌芽。明白了這一事實才能理解以繼承仲尼、子弓自任的荀卿何以竟會大談其法術;才能理解親事荀卿的韓非(李斯也略相似)何以單獨繼承並發展荀子的法術思想。

荀子的學問興趣很廣泛,哲學、政治、經濟以至於文學,都是他所注意研究的對象;在他以前或和他同時的學派,除了仲尼和子弓以外,幾乎沒有不受到他深刻的批判,就是儒家各派也不能幸免。他的自然天道觀就是批判地接受了初期道家學派的思想,奠下了他的學說的基礎。還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各派詩學雖經荀子傳授,但他自己做起詩來,卻采用了民間的形式——“成相”的調子,同時還創造了“賦”這一種新的文體;可見他的作風是怎樣和當時的社會息息相關的。

汪中說:“荀卿之學,出於孔氏,而尤有功於諸經。”(荀卿子通論)所謂有功於經,是對前人詆毀荀子而說的,而有功於諸子思想的綜合,則正是這裏所要究明的。

荀子唯物主義的自然天道觀

儒家的天道觀,到了荀子手裏就變了質,即由有意誌的天變為自然的天、物質的天。這中間顯然受了道家自然天道觀的影響。道家的“道”是指本體而言,那是不可思議並不可言說的,因而是觀念的、神秘的。然而,道家的自然史的天道觀中含有唯物主義的因素,和孔、墨的天道觀比起來是進步的。荀子揚棄了道家的神秘的“道”,擷取了其中的自然觀點,因此,他所謂的“天”,不是孔、墨的有意誌的天,而是自然的天;不是道家的觀念的天,而是物質的天。他不但不把天當做人格神看待,翻轉來還要把天征服,把天“物畜”起來。

如果把宋、尹學派的遺著和荀子的著作,作一番比較的研究,就不難看出荀子思想和宋、尹學派思想的密切關係。不但荀子對於宋子的批判的話特別多,而且荀子還采用了宋、尹學派的許多術語,例如“心術”、“心容”、“大清明”、“虛壹而靜”之類(解蔽),有時還采用了他們整個的文句,如“心者形之君也”,“心居中,虛以治五官”之類。由於宋、尹學派遺著的發見,儒家天道觀的發展,就顯得並不突兀,中國古代思想發展史,也因這個中間環節而顯得合乎邏輯了。

現在來看荀子的天道觀。荀子說: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循)道而不貳(貣=忒),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寒暑不能使之疾,祅怪不能使之凶。”(天論)

“行”就是道。“天行有常”雲雲,即是說,自然有規律,不因人的善惡而變更其運行。天也不能主宰人的吉凶,一切禍福都是人所自取。在他眼裏,所謂“天”,不外是一些“水旱”、“寒暑”、“祅怪”之類(所謂祅怪,也不過是“星墜木鳴”等等,無神秘性可言,“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或是“列星”、“日月”、“四時”、“陰陽”、“風雨”之類,這些都是客觀的自然界的事物。而所謂“人”,也不外是萬物中之一物。人的精神又是其形體的產物,它同樣是毫無神秘性的。所以他說:

“列星隨旋,日月遞炤(照),四時代禦,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藏)焉,夫是之謂天情。”(同上)

無論篇所謂“天職”、“天功”、“天官”、“天君”、“天養”、“天政”等術語中的“天”字,都隻有“自然”的涵義。荀子的唯物主義觀點,不但表現於他對自然實體和自然規律的理解,而且也表現於他對“形具而神生”的“人”的理解。正名篇說:“性(生)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他明白地用“自然”二字來形容人類的生性。非相篇說:“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人之所生而有”,“無待而然”,也就是說:人性是自然的。他把“好、惡、欲”稱之為“天情”,這就證明了“天”這個形容字,就是“自然”的同義語。於是他強調“天人之分”(與“天人相應”“天人一體”相對立),宣布“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又說:“惟聖人為不求知天。”(這句話與同篇中“夫是之謂知天”,並不矛盾,說詳後。)這樣,他一方麵斬斷了在人格神的天道觀方麵的迷信的葛藤,另一方麵也揚棄了在觀念論的天道觀方麵的神秘因素。所謂批判地扶正宋、尹學派的道體觀是就這後一點說的。史記說的“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君亂國相屬,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信禨祥”,可見他的思想是怎樣反迷信的,同時是怎樣反抗當時政俗的。

在宋、尹學派的著作裏,宇宙的本體——“道”,是玄之又玄、動無方所、超時空、超感覺、不可思議、不可言說的虛無形體。(已見第十章第五節)這樣的“道”,是不含有物質因素的。但荀子的唯物觀點卻從這裏吸取了“自然”之義,試拿宋、尹學派的說法和荀子的說法比較一下,便可以看出下麵幾點:

第一,心術內業的作者,說宇宙的本體時,喜歡用“道”字,凡用“天”字,大抵是指與“地”對待的天。但在荀子則相反。他似乎有意專用“天”字去表現宇宙的自然(不是宇宙的本體),其用“道”字,除一二處還含有多少本體的意味(如天論篇“萬物為道一偏”之類)以外,大抵是用以表現“道理”、“方術”之類的意思。有時還要特別聲明:

“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儒效)

在下麵的一段引文裏,荀子把“天”的概念表現得特別明晰,認為“天”是可認識的客觀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