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履塵扶著柳縱煙踉蹌地衝入宮門時,幾個衛士大驚失色,紛紛搶上。眼見著柳縱煙一手鮮血,履塵公主滿麵淚痕,立時說不出話來。柳縱煙搖了搖頭,“通知陛下,我們……回來了。”那幾個衛士這才恍然,忙分了兩人往宮內去了。
喘息稍定,柳縱煙才抬起頭雙手——那手上的匕首已被拔出了出來,隻剩了兩個諾大的血洞,一敷上藥便會被血衝散,瞧來也隻有動用教內密製的凝血金創了。柳縱煙略一失神,忽然切齒一咬——他柳縱煙縱橫西北十載,執掌流金教十八路烽煙也已四年有餘,未嚐如此慘敗。“嘿嘿,好個趙霽、好個‘節烈之風’!”柳縱煙銳聲冷笑。雙手一暖,抬起頭時,看見劍履塵黑衣蒙塵,一臉淚痕。
“殿下……臣下無能。”低低地歎了口氣,柳縱煙看著劍履塵將青瓷瓶中的藥末輕輕抖到了他手上傷口中。那湧出的血立刻凝固起來。周圍守衛宮門的衛士們也並不打擾,隻是默默望來。
“本是因為我。柳掌教倒不須自責。”劍履塵微一苦笑,製止了柳縱煙,輕聲道:“別動。小心傷口又裂了。——唉,雨兒……不,那趙霽、也真狠。”
柳縱煙心下微微一滯,抬起頭時,劍履塵眼神朦朧,竟似癡了一般。他幹笑了兩聲,問:“那枚核兒呢?——這……殿下怎麼會認為那趙霽會因為一枚桃核便罷兵而去?”
劍履塵微微一呆,便停下了手中包紮的動作。她眸中神采一淡,唇角微揚,“是啊……我怎麼會那麼傻?以為竟如十四年前一般,他會因那一個‘允諾’而應允我任何事情。嗬嗬,三個核兒,一個弄丟了、一個請他一定回來看我。這最後一枚,”她手撫心口,不勝哀傷地一歎:“十四年啊,他長大了,我也長大了。可我依舊是深宮中不諳世事的孩子;他卻已是那一兵踏破十國爭伐,填補九州變裂的荊國左將軍。嘿嘿,這些年多少時日,我也該知道——其實,那是決難‘一切如昨’的吧……”
那女子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會議中,口中的話卻讓柳縱煙一陣發冷,他急道:“真沒辦法了嗎?”心中卻又不由沉下去——荊國兵馬強盛,僅是那兵臨城下的三十萬帶甲、十七千火凰騎,便是玄國傾國久朽之兵也難以抵禦的。那荊軍一朝發動,萬鈞雷霆,玄國已是必亡!
“聽說,那荊國已將都城‘凰天’易名為‘皇天’吧?”劍履塵忽然輕輕一笑,眼神朦朧,“好象也是他提議的?皇天、皇天,大約是說‘皇天之下、後土之上,皆是荊國之土’吧……嗬嗬,真是狂嗬,和他是一樣的。他從小便那樣,即使身陷宮內……被人百般辱殺,也不曾減弱了半分呀!‘鷹之翔翼,展於碧落’,父皇精修相人占卜之術,早該看出……雨兒,他是鷹,是落羽可重生,折骨可重塑的鷹啊!……”
“塵兒!柳掌教,怎麼回來了?趙霽竟不允麼?”身後忽然傳來蒼老又急切的聲音。柳縱煙忙回頭,便看見大群衛士護著一襲明黃長袍的老者急步而來。那老人目光混沌,身體因長年聲色犬馬的頹廢生活而顯得虛胖。柳縱煙卻立即跪拜了下去。兩邊的守門衛士也一起下拜。
“趙霽不允。”柳縱煙垂著手,目視地麵,生硬地道:“臣下無能,未能擊殺趙霽;殿下身上所藏的刺殺器物也被發現了……”
“柳掌教也不是對手?”玄帝瞪著眼低頭看著那玄國第一高手,瞧見他雙手血跡,不敢相信。柳縱煙苦笑:“山外有山。若光明正大地打,臣下怕也不是那趙霽百招之敵。今日便……被他廢了左手。”
玄帝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始終沒能說出來。一旁的劍履塵忽然爬起來,痛哭失聲:“父皇、父皇!沒希望了,是他!他回來了!”
“什麼?誰回來了,塵兒你……”玄帝微一皺眉,對女兒的失態頗為不滿。劍履塵卻撲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嘶聲哭道:“父皇!你忘了麼!那個趙霽,那個趙霽!他給自己取了表字,便叫趙翼展啊!父皇,是雨兒!他回來了!”
玄帝不悅地一拂袖,一個衛士忙示意身邊一個宮女上前扶住公主。玄帝有些惱怒:“什麼‘翼展”?塵兒你身為……“然而那不悅的聲音陡然凝固,那老人本已幾無血色的麵皮立時蒼白如紙。
——堂皇宮殿,富麗無比,才至中年的玄帝劍列與一幫內侍哈哈大笑,看著那布幔上眼珠通紅的少年,一眾人指著他譏誚:“起來呀!你不是非常傲氣麼?怎麼,受不得侮辱,怎麼不去了死了呀?“玄帝嘿嘿冷笑聲中,那少年霍然抬頭,牙齒緊咬:“鷹之翼,自當展於青冥碧落,我誌未平,怎能學那無為布衣,枉送性命!?”
“他回來了!雨兒回來了!他那麼驕傲,當年恨父皇入骨。十四年後,依舊如此啊!”劍履塵痛哭的聲音傳入耳朵,玄帝虛胖的身軀微微一顫——原來,那眼神如刀的少年,自己認為“驚得起什麼風浪”的內侍,在十四年後重歸玄國大漠的今天,竟已成了破滅他家國的死神!“趙霽、趙翼展……”原來,這樣啊?玄帝麵上苦笑,卻看見女兒委頓在地,雙手拂麵抽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他一定回來看我,卻怎麼也想不到……竟、竟是這樣的情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