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民族的形成與發展
在中原地區青銅器時代已經是繁榮發達的高峰時期,邊疆地區也先後進入了青銅器時代;在夏、商、周三代國家製度逐步定型,夏、商、周三族融為一體的過程中,邊疆各部落也開始了向國家和民族過渡,出現了王權和許多族稱。它們在四方發展,生產與生活方式不同,語言和習俗也各具特點,但都與中原發生了越來越多的政治、經濟、文化聯係,並進入了各族競爭的中國曆史舞台。邊疆各族向中原內遷,一方麵激發了華夏民族意識的強烈高漲,同時也從各民族內遷中,吸收了許多新鮮的成分,促進了民族間的融合,使華夏民族得到發展並加速了社會的進步。
民族矛盾激化與諸夏攘夷爭霸
一、“四夷交侵,中國背叛”,西周滅亡
西周對邊疆各族稱為遠人,實行與王畿及諸夏地區不同的政策。有所謂:“蠻夷要服,戎翟荒服”、“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歲貢”、“終王”。就是說,對距王畿較近的各族,要進行約束,要求他們歲歲來貢;距離較遠者,稱為荒服,則隻需一世一次來朝,“王事天子”,不擾邊鄙就行。對不貢不王者,周天子先是“修德”,以爭取遠人臣服,“修德”達不到目的就“修刑”,當時的“刑”與兵是同義詞,即進行征伐,據記載,周朝的這種政策,造成了“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四十年不用刑伐的局麵。康王死後,昭王南征荊楚,死於江上,其子穆王繼位,西征犬戎,“獲其五王……王遂遷戎於太原”,“自是荒服者不至”。到穆王之孫懿王時,周朝已經走向衰微,“戎狄交侵,暴虐中國”,而邊疆各族內遷,在王畿與諸夏地區,都逐漸形成了交錯分布的形勢。
從懿王到平王東遷,大致是公元前10世紀最後20—30年到公元前771年的150年左右,一方麵是王政日壞,尤其是周厲王的無道,使階級鬥爭加劇,結果導致國人暴動,前841—前828共和主政14年。另方麵,周的王畿已受到來自戎狄的威脅。前823(周宣五年),玁狁攻周,到達涇水北岸,王京岌岌可危。宣王派南仲築城於朔方駐守,又派尹吉甫率師擊敗玁狁,逐至太原,玁狁北遁。一時其它戎狄各部重新臣服。但宣王三十一年攻太原之戎,不勝;三十六年攻條戎、奔戎,敗績;特別是三十九年攻薑氏之戎,入於千畝(今陝西省扶風縣以西渭水中上遊),喪“南國之師”,“乃料民於太原”。“料民”就是在奴隸大量逃亡之後清理民數,奴隸製度已顯出崩潰的征兆。
在東方,穆王用兵於淮夷。夷王時原臣屬於周的噩(鄂)侯馭方反周,“率南淮屍(夷)、東屍,廣伐南或(國)、東或”。周派了西六師,殷八師(成周八師)去鎮壓,卻被鄂侯馭方攻到了成周附近。後來征集諸侯援兵,才俘獲了鄂侯馭方。宣王時,剛打敗玁狁,即派尹吉甫到準夷地區征收貢物,又派召公虎征伐淮夷徐方,事後又命召公虎築城於謝邑(今河南省南陽市東謝營),封王舅申伯於此,以控南方。千畝一戰所喪“南國之師”蓋即申伯所統率的周南國的軍隊。
宣王在位46年,雖暫時穩定,號稱“中興”,實際上階級矛盾與民族矛盾都在激化,加之其後繼者幽王荒淫昏暴,造成“四夷交侵,中國背叛”的局麵,終於在前771年(幽王十一年)被申侯召來犬戎攻入王京,殺幽玉於驪山下,西周滅亡。前770(周平王元年),東遷洛邑,名為東周,實際上已是“禮壞樂崩”,奴隸製度解體,進入了諸夏爭霸、兼並,封建社會代替奴隸社會的曆史時期。
二、戎狄內遷及華夷雜處局麵的形成
從平王東遷到公元前476年是中國古代第一次由民族大雜居,民族矛盾比較突出,經過較長時間的接觸、鬥爭而逐漸趨於融合的時期。
造成中原地區各民族交錯分布的主要原因是:
(一)遊牧民族南下與東遷。據竺可楨研究,近五千年來我國的氣候可分為四個溫暖期和四個寒冷期,其中西周前期是由仰韶文化至商末第一溫暖期轉入第一個寒冷期,春秋時期才開始進入第二個溫暖期。同時,西周末年,中國北部大旱。這些突變性氣候條件是造成北方和西北遊牧民族內遷的客觀原因。另一方麵,西周分封的諸侯,多為一些以都邑為中心的據點,當時居民稀少,封建國內遠沒有都開發,統治者住在都邑,庶人與奴隸住在郊野,郊野以外農牧所不及之區稱為林、坰,是打獵采薪的場所,空地很多。也許遊牧民族早在西周中葉已內遷,隨著中原人口增加,遊牧民族又有發展,民族矛盾日見增長。內遷者如戎本是分布在西北的遊牧民族,但雒邑附近在西周中葉已有戎人。“穆王有塗山之會”,此塗山即三塗山,在伊洛二水間。而“周幽為太室之盟,戎狄叛之”。大室即嵩山。三塗、大室都距洛邑不遠。穆、幽兩王所會,大概都是為了東都附近戎狄的問題。見於《左傳》者,伊洛間先有楊拒、泉皋、伊洛之戎,前638年(魯僖公二十二年)“秦晉遷陸渾之戎於伊川”,那時追憶及於周平王東遷之初,“有辛適伊川,見被發而祭於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先已亡矣’!”可見伊川在陸渾之戎遷來百年以前已有戎人,且“野人”已有從戎俗的。洛邑附近如此,東至魯國,原為東夷之區,春秋初也有戎人與曹、魯等雜處。前721年(魯隱公二年)春,隱公會戎於潛,同年“戎人請盟,秋,盟於唐,複修戎好也”。潛地無考,按杜預注,唐在今山東省魚台縣東。杜注還說:“陳留濟陽縣東南有戎城。”其地當今河南省蘭考縣東北,山東省曹縣西北,距魚台縣不遠,魯所會之戎當為此部。這兩次會都是戎人請盟,“修惠公之好也”,魯惠公於公元前769—前724在位,戎人分布於曹、衛、魯之間,當早於平王東遷。魯為東方大國,守周禮最嚴,而與戎修好,可見戎勢不可輕敵。
(二)在西周初受封時原本與當地其它各族交錯分布,至春秋時非華夏各族也已發展,成為諸夏的威脅。東方海岱地區及南方荊山南北固然是諸夏分封在東夷與南蠻區域,北燕處戎狄之間,終春秋三個世紀不能自立於諸夏,河東及汾水流域西周時,諸夏分布北不過霍太山。當地封國,晉為強宗,但唐叔受封“啟以夏政,疆以戎索”,用戎人習慣法,可見戎人在當地影響之大。進到晉獻公時,已兼並周圍許多同姓諸侯,而“戎狄之民實環之”。令人注意的是,唐叔子孫中,竟有一支完全戎化,晉獻公娶戎女生了公子重耳,即晉文公。在鎬京周圍,西周興起以前本為與戎狄雜處,其中薑姓與周世為婚姻,成為諸夏的一支重要來源。那些未被華化、仍為戎狄者,周武王逐之於涇洛之北。可是到西周末年,鎬京地區又完全被西戎占據,周平王東遷命秦襄公從西戎手中奪回,秦經過兩三代才達到目的。
(三)被強行遷入內地。前已述及,西周中葉,穆王遷戎於太原,大概是從隴山以西遷於涇水下遊以北,靠近鎬京地區安置,以便控製。魯僖公二十二年秦晉遷陸渾之戎於伊川,也是明顯的例證。
(四)諸夏而處戎蠻之區不遵禮製被視為夷狄,以秦、楚為顯例,詳後。其它以上各族的名稱、分布、經濟、文化,各有專條敘述,於此僅就華夷雜處局麵的形成作簡要敘述。
三、諸夏爭霸的曆史進程與民族間的鬥爭和融合
周室東遷以後,“禮壞樂崩”,強大的諸侯著手滅掉周圍一些小國以擴大自己的版圖,而內遷的各族也侵伐諸夏,甚至滅掉一些諸夏許多中小國家和參預周王室的內亂。北方以戎狄為甚。南方楚國自西周中後葉已開始向江漢擴張,滅了蠻越一些部落,到春秋中葉以後向北滅“漢陽諸姬”,進而滅申、息、隨、鄧等周朝南方諸侯,威脅周、鄭;向東滅群舒,威脅齊、魯。楚亦自稱蠻夷。一時造成了“南夷與北夷交,中國不絕若線”,使周室苟延殘喘,中原諸夏都感到危急的局麵。在西方,秦霸西戎,終春秋之世,“不與中國諸侯之會盟,夷翟(狄)遇之”。當時諸侯強國,爭霸於中原,“挾天子以令諸侯”,名為“尊王”,實際上兼並周圍一些小國,其中包括許多姬姓之國,紛紛被消滅;同時在“攘夷”的旗號下,激發諸夏的民族意識和民族優越感,夏又稱華,歧視夷狄,強調“華夷之辨”、“夷夏之防”。民族矛盾比較尖銳。大致有如下三個階段:
(一)前770—前686年(自平王東遷至齊桓公以前)
這一階段,鄭武公、莊公實操周王政令。平王東遷第二年鄭即滅鄶(今河南省新鄭縣西北),遷都新鄭;平王四年又滅東虢,創春秋時期諸侯滅姬姓國的記錄。周平王時已與鄭矛盾很深,至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桓王奪鄭莊公政柄,結果發生了周王聯合蔡、衛、陳伐鄭失敗,鄭人射王中肩的事件。從此,周王的共主地位名存實亡。戎在中原為患者主要是戎州之戎和戎州以北分布在太行山區的北戎。前716年(魯隱公七年)周桓王派凡伯為使聘於魯,戎人襲擊凡伯於楚丘,其地相當今山東成武縣西南,正當從洛邑經戎州去魯途中。凡伯做了戎人的俘虜,而自魯惠公以來與戎人友好相處的魯國,竟沒有對戎人劫虜“天王”使臣作出反應。當時秉政的鄭莊公對此也無動於衷。但前714年(魯隱公九年),北戎侵鄭,鄭打敗戎師;前706年(魯桓公六年)北戎侵齊,鄭又應齊人之請出兵大敗戎師。
在西方,秦國此時雖逐西戎在岐山以西列為諸侯,然中原視之為戎狄,秦本身也僅能自立,無力擴張。南方楚國方興未艾,準備北向稱雄,所謂“南夷”即指楚而言。
(二)前685—前514年(自齊桓公即位至晉楚第二次“弭兵”與吳王闔閭以前)
這近兩個世紀,前43年為齊桓公在位與稱霸的時期;以後一個多世紀為晉楚爭霸的時期。齊桓公任用管仲,進行改革,正式打起“尊王攘夷”的旗幟。他先製服魯國,在前681年(魯莊公十三年)與魯盟於柯(山東省東阿縣西南),並滅附近的譚、遂等小國。前663(齊桓公二十三年)北攻山戎以救燕,一直逐山戎至孤竹而還。過了兩年,狄人攻邢、衛,齊救之,然而邢、衛都因狄人來攻難於在自己封疆內立足,分別在齊桓公二十七年和二十八年由齊率諸侯幫助築城,遷邢於夷儀(山東省聊城縣西南),遷衛於楚丘(即戎劫王使處,原為曹地)。兩國遷到齊國可以直接保護的範圍內,才勉強保存了宗廟。
“齊桓公始霸,楚亦始大”。前671年在楚成王在即位當年,結好於諸侯,並“使人獻天子,天子賜胙,曰:‘鎮爾南方夷越,無侵中國’。”但當時“楚地千裏”,並不安於鎮南方夷越,而北向中原爭霸。前565年(齊桓公三十年)會魯、宋、陳、衛、曹之師伐楚,與楚屈完盟於召陵(河南省郾城縣東)。《公羊傳》評論齊桓公北伐山戎救燕,敗狄存邢、衛,南服楚,功同“王者”,孔子也極稱管仲為“仁”,感歎:“要是沒有管仲,我們將變成像夷狄了!”。
齊桓公“攘夷”確實團結了大批中原諸侯,激發了當時諸夏民族意識高漲,但並沒有解決中原戎狄與諸夏的矛盾。前650年(魯信公十年)狄人滅溫(河南省溫縣西),又不斷侵鄭、衛、晉等國。分布在伊洛間的戎人和太行山區的狄人還多次牽涉到周王室的內亂之中。前649年(周襄王三年),襄王弟太叔帶招楊拒、泉皋、伊雒之戎,攻王城。秦、晉攻戎救周,晉為王平戎。次年太叔帶既敗,逃奔齊國,齊派管仲為王平戎。再過六年(前543)齊桓公去世,齊國大亂,霸業隨之喪失。
前636年(周襄王三十六年),襄王為了攻鄭,結好於狄,娶狄隗姓女為後,不久又廢隗後。狄攻周,立太叔帶為王,襄王出奔於鄭。剛即位的晉文公馬上接過“尊王攘夷”的旗號,打敗狄人,殺太叔帶,送襄王回周。自此以後一個世紀,晉楚爭霸,戰爭不息。秦為晉所遏,不得東向往中原發展,“遂霸西戎”;而齊、魯也在海岱地區吞滅周圍小國和東夷各國。晉、楚爭霸,使中原中等國家如鄭、宋等疲於應付,而晉楚勢均力敵,晉結好於齊,楚結好於秦也旗鼓相當,爭戰百年,晉楚兩國國內矛盾也比較突出。前579年(周簡王七年)宋國華元約合晉楚,訂立盟約,互不加兵,有危難或有敵來侵,互相救援。此為第一次晉楚“弭兵”之會。可是到周簡王十一年,晉楚戰於鄢陵(河南省鄢陵縣西北),楚軍大敗。以後又與秦、齊各發生過大戰,雖各有勝敗,終於精疲力盡。於是前546年(周靈王二十六年)宋國向戍又倡晉楚“弭兵”,由楚主盟議定:宋、魯、鄭、衛、曹、許、陳、蔡等中等國家,分別向楚、晉同樣朝貢,齊、秦則分別與晉、楚結盟。百年爭霸的結局是長江中遊楚國與中原晉國平分霸權;楚國在此百年中,已漸為中原諸夏所接受,實際上是華夏在長江中遊得到大發展的時期。
(三)前514—前472年(吳王闔閭即位至越國勾踐滅吳)
晉楚平分霸業維持了大約30年,長江下遊吳、越興起,進入爭霸行列。吳國始祖吳太伯本為周人一支,從越俗,傳19世至壽夢於前585年始稱王,在中原影響下迅速崛起。晉國為了削弱楚國,聯吳。吳、楚屢戰,互有勝負。至吳王闔閭,任用楚人伍子胥和齊人孫武,於其五年打敗越人,其九年會蔡、唐攻楚,一直攻入楚都郢(湖北省江陵縣紀南城)。吳國驟勝,其貴族為爭奪勝利果實而分裂,越國又攻其背後,秦發兵救楚,吳軍退回。楚雖不亡,國勢大減。
越為越族一支,以會稽(浙江省紹興市)為中心。楚聯越製吳。前494年(吳王夫差二年)敗越於夫椒,攻入越國,越王勾踐投降,夫差許和。勾踐為雪恥而“臥薪嚐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夫差十四年率軍北上會晉、魯等中原諸侯於黃池(今河南省封丘縣西南),爭霸於中原。至夫差十八年勾踐攻吳,夫差二十一年圍吳國都(江蘇省蘇州市)。前473年(夫差二十三年、越勾踐二十四年),夫差兵敗,求和不許,自殺。越滅吳之後,步其後塵,勾踐北上會諸侯於徐州,一時號為霸主。
吳越爭霸隻是春秋霸業的尾聲,卻表明長江下遊自良渚文化突然衰落以後,至此已重新在中華民族史上勃興,百越也進入了各族竟長的行列。而進入中原的戎狄及海岱地區的夷、舒,也在春秋兩三個世紀與諸夏的交往、鬥爭中逐漸融合,並分別被晉、齊、楚、魯等國所吞並。
七雄兼並與諸夏大認同
對《春秋》所記242年曆史,戰國晚葉《公羊傳》以“大一統”為宗旨總結為“所見世”、“所聞世”、“所傳聞世”的“三世說”。東漢末何休解釋“三世”是指:“所見者謂昭、定、哀”(前541—前481),“所聞世者文、宣、成、襄”(前626—前542),“所傳聞世謂隱、桓、莊、閔、僖”(前722—前627)各不同時期。按照公羊派的曆史觀,認為所傳聞世是“據亂世”、“內其國外諸夏”;所聞世是“升平世”、“內諸夏而外夷狄”;所見世為“太平世”,“夷狄進至於爵,天下遠近大小若一”,已實現“王者無外”,天下大一統的太平盛世。實際上孔子沒有見到大一統,《公羊傳》成書的時期也未統一,不過統一的趨勢已經明朗,原有的夷夏界限已經消失,當時人們認為統一了就太平了的政治理想即將實現。公羊派是從“大一統”出發看到了並且肯定當時的民族大融合、諸夏大認同的事實。所指“夷狄進至於爵”與中原諸侯並列,主要是指秦、楚。這種大認同,表明華夏民族共同體已得到穩定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