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匈奴

匈奴是中國古代北方的重要遊牧民族,其誕生的曆史搖籃,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大青山一帶,是我國第一個建立起奴隸製國家的邊疆民族。從其出現於政治曆史舞台起,至其消失,前後共經曆了近700年,在中國民族史上曾演出過許多威武雄壯的活劇,對中國古代北方各民族以及漢族的曆史都產生過重要的影響。它不僅是北方邊疆各民族的先民,而且也是漢族先民的成員之一。匈奴的曆史,是中國民族曆史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第一節 匈奴的來源與興起

匈奴一名,最早見於戰國時期的《逸周書·王會篇》、《山海經·海內南經》、《戰國策·燕策三》。名稱由來,據多數學者認為,即鬼方、混夷、獯鬻、葷粥、獫狁、胡等的異譯。《史記·匈奴列傳》:“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集解》引晉的雲:“堯時曰葷粥,周曰獫狁,秦曰匈奴。”又引韋昭雲:“漢曰匈奴,葷粥其別名。”《周禮·考工記》“胡無弓車”;鄭玄注“今匈奴”。《呂覽·審為篇》:“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高誘注:“狄人獫狁,今之匈奴也。”“匈奴”原義,直譯漢意為“人”,或“群眾”、“居民”、“土民”,義為“天帝之子”,“它起源於原始時期對天神的信仰”。《漢書·匈奴傳》記述匈奴單於致漢帝的書信中就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於”。據王國維考證,“匈奴”二字急讀為“胡”。而“胡”一詞在匈奴人心目中,也以為即“天之驕子也”。所謂“南有大漢,北有強胡”,便是佐證。

匈奴族源,從其名稱由來便可看出,他們與殷周以來的鬼方、獯鬻、葷粥、獫狁、胡等有著密切的淵源關係。但不等於說,前者是後者的翻版,而是說,匈奴族是在上述諸族的基礎上,吸收周圍各族人民發展起來的。著名民族史專家馮家昇在《匈奴民族及其文化》一文中,曾列舉匈奴異名32種,計有鬼方、鬼戎、魃方、方、畏夷、隗國、混夷、混戎、犬戎、玁允、獯鬻、葷粥、葷質等諸名目,雖不完全是確指同一族體,但與匈奴族有關則似無可非議。在匈奴共同體中,見諸記載的就有休屠(屠各)、字文、獨孤、賀賴、羌渠等部。其下,還有眾多氏族,如攣鞮氏(虛連題氏)、呼延氏(呼衍氏)、蘭氏、須卜氏、丘林氏、喬氏、當於氏、韓氏、栗籍氏、沮渠氏等諸姓。因此,完全可以說,它是由戎、狄、胡多種民族成分組成的“民族共同體”。

據現有史料記載及考古發掘證實,匈奴族早在公元前7、8世紀時就已生息和繁衍在中國北方的廣大地區,建立起氏族和部落聯盟了。匈奴人最初的政治、經濟中心在今內蒙古自治區的河套及大青山一帶,後始逐步移居漠北。所屬各氏族和部落,“自有君長”,“各分散居溪穀”,彼此間並沒有永久性的盟約關係,隻是根據共同的利害關係隨時聚合離散。《史記·匈奴列傳》雲:“自淳維(傳說為匈奴人始祖)以至於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即是當時社會現實的概括反映。

生活在原始氏族製度下,人們共同勞動,共同分配,共同享受,沒有私有財產,沒有階級,也沒有壓迫。氏族部落,既是從事畜牧、狩獵生產的組織,同時又是作戰的基本單位。每一氏族成員,“力能彎弓,盡為甲騎”。他們平時從事生產,戰時則為戰士。

匈奴人的氏族組織,最初是以血緣關係為紐帶建立起來的,但隨著戰爭的頻繁,財富的增加,私有製關係在氏族內部的發展,宗族性質的組織便逐步被打破。氏族中除本族成員外,還滲入了大量的外民族人口,如東胡人、西嗕人、月氏人、樓煩人、白羊人、渾庾人、屈射人、丁令人、鬲昆人、薪犁人、烏孫人、西域人、羌人、漢人等。其中有的為氏族成員所共有,有的為各個家庭所私有,充當奴隸;也有少數人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後被吸收為氏族成員。於是,隨著氏族財富的增長,勢力也不斷擴大。氏族組織因在社會生活中有著一定的維係作用,有利於喚起共同的感情,故其外殼在相當長時期內,仍一直被保存著。

公元前3世紀時,匈奴人已進入鐵器時代,不僅能用鐵製作刀、劍、鏃等兵器,還能製作鐵鐮、鐵鏵、鐵馬嚼等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並學會冶鐵和鑄鐵。鐵器的生產和使用,不僅大大提高了匈奴人的生產力水平,促進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同時也為剩餘勞動和剩餘產品的產生提供了可能。隨著歲月的流逝,貧富之間的差別也愈益明顯,終於促使氏族製度全麵趨於瓦解。從蒙古國發掘出屬於公元前3—2世紀的匈奴墓葬中,在陪葬品極為豐富的大墓旁邊,分布著陪葬品貧乏的小墓的事實,就是當時貧富懸殊及階級對立的生動反映。

鐵器的使用,使匈奴人的軍事實力得到相應加強。劉向《說苑》記載,在公元前4世紀末期,匈奴的鐵騎,經常馳驅於“樓煩(今山西省寧武縣一帶)之下”。旋又逐步推進,將勢力擴至“戰國七雄”中的秦、趙、燕邊境,並不時給燕、趙二國以威脅。公元前265年(趙孝成王元年),匈奴騎兵為趙將李牧擊敗,但不久又卷土重來。直至前215年(秦始皇三十二年),贏政派遣蒙恬將兵北擊,略取其“河南地”(今內蒙古自治區伊克昭盟一帶)。自是,匈奴眾始“不敢南下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但至秦末,卻又乘機“度河南”,逐漸傍近秦塞。足見其勢力當時已相當強盛。

匈奴的興起,是匈奴國家的創立者頭曼統治的結果,《史記·匈奴傳》載:“當是之時,東胡強而月氏盛,匈奴單於曰頭曼。”說明頭曼是首稱單於者。另據《漢書·匈奴傳》,單於姓攣鞮氏,匈奴人稱之為“撐犁孤塗單於”。所謂“撐犁”,意謂“天”;“孤塗”,意謂“子”:“單於”,意謂“廣大”。“撐犁孤塗單於”,直譯即“天之子”,意謂“天宇之下的偉大首領”。充分反映了氏族部落製度已完全為國家所取代,而氏族部落首領也已轉變為國家至高無上的領袖的事實。不言而喻,頭曼統治時期的匈奴社會,正是原始社會趨向瓦解,奴隸製度形成的時代。因而國家機構的建立,正是適應這種需要而產生的。它是匈奴政治、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

頭曼統治時,匈奴雖然已發展成為一支強大的政治、軍事勢力,但由於舊的所有製關係還沒有完全消失,而新的生產關係和生產力的發展又很不完善,加上“東胡強而月氏盛”,中原地區又處於強大的秦王朝統治之下,因此,在相當長的曆史時期內,匈奴勢力一直被局限在陰山至河套以北一帶。及冒頓繼位後,始有較大發展,並迅速走向鼎盛。

第二節 匈奴的鼎盛及衰落

冒頓是頭曼長子,初被質於月氏。頭曼愛其異母弟,曾陰謀借月氏之手殺之。冒頓得悉,盜取月氏善馬逃回。他的英勇行動,使頭曼受到感動,遂授之為“萬騎長”。冒頓為洗雪前恥,刻苦練習騎射,嚴格訓練士卒,於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殺死頭曼,自立為單於。

冒頓雄心勃勃,取得政權後,首先著手鞏固內部,“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接著,乘劉邦與項羽逐鹿中原之機,開疆拓土,擴大牧地,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悉收秦前所奪匈奴地。又積極整頓內部,對國家機構進行全麵的調整與改革,於匈奴中部地區建立“單於庭”,管轄代郡(今河北省蔚縣一帶)、雲中(今內蒙古自治區托克托縣)直北方向廣大地區,並規定把軍政和對外權力由單於掌握,卑於由左、右骨都侯輔政。骨都侯由呼衍氏、蘭氏和須卜氏等異姓貴族擔任。呼衍氏居左,蘭氏和須卜氏居右,主斷獄訟,將已裁決案件稟報單於。無文書簿領、記錄諸事。單於以下,置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左、右賢王是地方最高長官。俗尚左,左賢王地位和權力均高於右賢王,通常由太子充任。左、右賢王和左、右穀蠡王俱置庭於駐牧地。左賢王庭管轄匈奴東部,位於漢上穀郡(今河北省懷來縣一帶)直北方向;右賢王庭管轄匈奴西部,位於漢上郡(今陝西省榆林縣一帶)以西地區,與月氏和氏、羌相接。自單於、左右賢王,直至大當戶,分別統軍,指揮作戰。其餘各級官吏,也是各大小軍事首長。除單於外,各級長官,大者統萬騎,小者數千,共24萬騎;每萬騎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都尉、當戶、且渠等官;都尉、當戶、且渠等各依部眾多少以區分權力大小和地位高下,形成強有力的統治網絡。

為了強化統治,冒頓還根據匈奴族傳統,規定每年正月,各部首領小會於單於庭,舉行春祭;五月,大會龍城,祭祀祖先、天地、鬼神;八月,大會滯林,課校人畜。又實行保護私有財產措施,禁止偷盜,嚴厲申明“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推行獎勵攻戰辦法,宣布“斬首虜賜一巵酒”,並將所得鹵獲歸本人所有,得人“為奴婢”,使“人人自為趣利”。

上述諸措施,為新建立起來的奴隸製國家的鞏固提供了有利條件,因而勢力不斷增強,不久又北服渾庾、屈射、丁令、鬲昆、薪犁諸族;率精騎圍劉邦於白登,迫獻宗室女與之和親、答允開放“關市”、結為兄弟、定以長城為界;西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傍26國;控地東盡遼河,西達蔥嶺,北至貝加爾湖,南抵長城,將“諸引弓之民,並為一家”,“皆以為匈奴”,從而結束了中國北部邊疆各民族長期不相統屬的分散狀態,成為北方最強大的奴隸製政權。是以匈奴貴族大臣皆帖服,“以冒頓為賢”。

公元前174年(漢文帝前元6年),冒頓病卒。子老上單於(稽粥)、孫軍臣單於(前161—126)相繼嗣位。在老上和軍臣統治時期,因繼續奉行冒頓時製定的政策,仍與漢“約和親”;又似中行說為師,學會計算和登記方法,實施計課人口和牲畜,故其政治、經濟在一定程度上仍比較穩定。但是,隨著統治階級的不斷對外用兵、內部權力鬥爭的加劇,以及匈、漢關係的惡化,勢力逐步減弱。

公元前126年(漢武帝元朔三年),軍臣單於死,其弟伊稚斜單於繼位。軍臣單於太子於丹恥屈其下,逃奔於漢。漢封之為陟安侯。伊稚斜單於因怨漢收納放丹,屢遣兵至代郡、雁門、定襄、上郡等地寇掠。而有賢王又以漢略其“河南地”,也屢將兵侵襲漢朔方郡(郡治在今內蒙古自治區烏拉特前旗南)。時漢方強盛,兵精將廣,遂決定出兵反擊,公元前124年(漢武帝元朔五年),漢使衛青、蘇建、李沮、公孫賀等將兵10餘萬人擊右賢王,右賢王敗,損失男女15000餘人,裨王10餘人,牲畜“數千百萬”。次年,漢複乘勝發兵出定襄北征。雙方發生鏖戰。漢軍雖取得了斬殺19000千餘人的戰績,但右將軍蘇建、前將軍趙信所率3000餘騎,幾乎全軍覆沒。趙信被迫投降匈奴。

趙信原是匈奴人,後因投奔漢朝,被封為翕侯。伊稚斜單於得到趙信後,以其在漢軍久,熟悉漢地軍情,遂封之為“自次王”,又妻以己姊,企圖利用他共同對付漢軍。趙信教伊稚斜離開陰山地區,徙居漠北,以誘疲漢兵。接著,於次年又發兵侵犯上穀。時漢正亟欲摧毀匈奴貴族勢力,故於公元前121年(武帝元狩二年),又令驃騎將軍霍去病、合騎侯公孫敖、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分別自隴西、北地、右北平出擊。霍去病於焉支山、居延、祁連等地與渾邪王、休屠王軍相遇,大敗其眾,俘斬38000餘人,又擒獲單桓、酋塗王、稽沮王、單於閼氏、王母、王子、相國、將軍、當戶、都尉等百數十人。伊稚斜怒,欲召誅渾邪王和休屠王。渾邪王、休屠王懼,謀共歸附於漢。但不久休屠王後悔,渾邪王將其殺死,將眾4萬餘人降漢。漢封之為瀑陰侯,置其眾於隴西、北地、上郡、朔方、雲中五郡塞外,設“五屬國”。

伊稚斜單於遭此連續打擊,更加惱怒,於前120年(武帝元狩三年)各遣兵數萬,分道進攻右北平和定襄。次年(前119年,武帝元狩四年),漢令衛青、霍去病分別領5萬騎北越沙漠出擊。伊稚斜遵照趙信計謀,置精兵於漠北,以逸待勞。衛青出定襄千餘裏,與單於兵相遇。漢軍以武剛車環陣結營,縱兵5000擊單於。時值日暮,飛沙揚塵,漢軍遂橫張兩翼合圍。單於見漢兵精馬壯,自度不能勝,率親隨數百名潰圍遁。漢軍追殺200餘裏,直抵真顏山趙信城(位於今蒙古國杭愛山南麓)而返。霍去病則自代郡出塞,奔馳2000餘裏,與左賢王接戰,亦獲全勝,擊殺7萬餘人,封狼居胥山(約在今克什克騰旗西北),禪於姑衍(山)(約在狼居胥山附近),登臨瀚海(一說指令蒙古高原東北呼倫湖與貝爾湖,一說指杭愛山)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