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及先大人之有健名者。祠用牛、羊,畢,皆燒之。”“有病,知以艾炙。或燒石自熨,燒地臥其上。或隨痛病處,以刀決脈出血,及祝天地、山川之神。無針藥。”蓋重巫,而醫術則方在萌芽也。“俗貴兵死。斂屍以棺,有哭泣之哀。至葬,則歌舞相送。肥養一犬,以彩繩纓牽;並取死者所乘馬,衣物,皆燒而送之。言以屬累犬,使護死者神靈歸赤山。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裏,如中國人死者,魂神歸岱山也。”《三國誌》注引《魏書》:“至葬,日夜聚親舊員坐。牽犬馬曆位。或歌哭者,擲肉與之。使一人口誦咒文。使死者魂神逕至,曆險阻,勿令橫鬼遮護,達其赤山。然後殺犬馬衣物燒之。

以上所述,皆契丹舊俗。既與中國交通,其文明程度頗有進。靈帝時,議擊鮮卑。蔡邕謂“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漢人逋逃,為之謀主。兵利馬疾,過於匈奴。”又《三國誌》稱軻比能:“自袁紹據河北,中國人多亡叛歸之。教作兵器鎧楯,頗學文字,故其勒禦部眾。擬製中國。出入弋獵,建立旌麾,以鼓節為進退。”可見一斑矣。《後書》謂烏桓:“婦人能刺韋,作文繡。男子能作弓矢鞍勒,鍛金鐵為兵器。”疑皆中國人所教也。

晉時五胡,羯即匈奴、氐、羌亦一族,與鮮卑而三耳。匈奴、漢人所以畜之者太驕;羌則頗為漢人所侵役,故積怨而叛。惟烏桓、鮮卑,雖居塞下,而不處腹心之地。既不淩犯漢人,亦不為漢人所迫壓,能獲平和交通之利。故五胡之中,鮮卑最能仿效漢族之文明,非偶然也。割據中國之鮮卑,以慕容、拓跋二氏為大。北魏孝文帝,盡棄其俗,以從中國;慕容氏亦濟濟多才;夫人知之,不待贅述。即遠竄青海之吐穀渾,其文明亦有可觀者。史稱吐穀渾之孫慕延,援禮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之義,因以吐穀渾為氏。又其主阿豺,嚐升西強山,觀墊江源,曰:“水尚知歸,吾雖塞表小國,可以獨無所歸乎?”因遣使通宋,此或使臣文飾之詞,然其屢通南朝,則事實也。其風俗,多沿鮮卑之舊,或化而從羌。史稱其“有城郭而不居。隨逐水草,以廬帳為屋、肉酪為糧。國無常賦。調用不給,輒斂富室商人,取足而止。殺人及盜馬者死,他犯則征物以贖。亦量事決杖。刑人必以氈蒙頭,持石從高擊之。其婚姻,富家厚出聘幣,貧者竊妻走。父死,妻其庶母。兄亡,妻其諸嫂是也。其主視罷,以子樹洛幹年少,傳位於弟烏紇提。而妻樹洛幹之母。隋以光化公主妻其主世伏。國人殺世伏,立其弟伏允,亦請依俗尚主。皆鮮卑及羌俗也。然又稱拾寅用書契。起城池。築宮殿。居止出入,擬於王者。伏連籌準擬天朝,樹置官司,稱製諸國,以自誇大。其官:有長史、司馬、將軍、王公、仆射、尚書、郎中。又頗識文字。國中又有佛法。能與益州通商賈。則其建國之規模,實有可觀者。惜乎羌人程度太低,未能一時丕變也。

從來北族之強盛,雖由其種人之悍鷙,亦必接近漢族,漸染其文化,乃能致之。過於樸僿,雖悍鷙,亦不能振起也。若其所居近塞,乘中國喪亂之際,能多招致漢人,則其興起尤速。突闕、契丹,其最著者也。契丹太祖之興也:史稱劉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機又間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縣,置城以居之。其後自為一部,治漢城,其地可植五穀。阿保機率漢人耕種。為治城郭、邑屋、廛市,如幽州製度。漢人安之,不複思歸。又謂遼太祖之久專旗鼓而不肯受代,實出漢人之教。此雖未必然。然其自為一部,所用實係漢人,則彰彰矣。契丹隋世十部,兵多者不過三千,少者千餘。大賀氏八部,勝兵合四萬三千。太祖會李克用於雲中,乃以兵三十萬;伐代北,兵四十萬;天祐二年。親征幽州,旌旗相望數百裏。此如林之旅,果何自來哉?契丹建國,誠以部族為爪牙。太祖北討南征,所俘降遊牧之民亦不少。然《遼史》稱其析本部迭剌部。為五院六院,宮衛缺然,乃分州縣,析部族,以立宮衛軍;述律後居守之際,又摘蕃漢精騎為屬珊軍;凡三十萬。則其兵實有漢人。漢人之有造於契丹亦大矣。

契丹故遊牧之族。分地而居,合族而處。分地所謂部,合族所謂族也。然其後有以族而部,部而族者。亦有部而不族,族而不部者。部族之眾,大抵以遊牧為生。亦或從事種植。分地之製,始於涅裏。其後多因俘降而置。分合屯戍,各以政令定之,不能自專也。部族之勝兵甲者,即著軍籍。無事田牧草莽間。生生之資,仰給畜牧。各安舊風,狃習勞事,不見紛華異物而遷。有事而戰,彍騎介夫,卯命辰集。馬逐水草,人仰湩酪;挽強射生,以給食用;糗糧芻茭,道在是矣。史稱其“家給人足,戎備整完,虎視四方,強朝弱附,部族實為之爪牙,”非虛語也。然其所得中國之地,亦自為其國元氣所在。其設官分南北麵。北以舊製治宮帳部族,南以漢法治漢人州縣。觀其財賦之官,多在南麵,即可知其立國之有資於漢人也。契丹之國,合耕稼及遊牧之民而成,實兼居國及行國者也。其耕稼之民,得諸中國,所謂州縣也。遊牧之民,為契丹之國民者,部族是也。又有所謂屬國者,則平時朝貢,戰時征其兵糧而已。與契丹之關係實淺。

其政治,雖有君主,而貴族之權頗重。《五代史》謂其嚐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統八部。及其歲久,或其國有疾疫而畜牧衰,則八部共議,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為約本如此,不敢爭。太祖襲殺八部大人,乃立不複代。一似八部本無世襲之共主者。此說雖未必然。然八部大人之權力,則可以想見矣。參看附錄《契丹部族》條。太祖即位之後,部族之權力,雖不如是其偉。然北麵諸官,總以北南二宰相府。北宰相府,皇族四帳,世預其選。南宰相府,國舅五帳,世與其選。猶是以同姓、外戚,為國家之楨幹也。皇族四帳者?太祖為橫帳。德祖次子岩木之後為孟父房。三子釋魯之後為仲父房。太祖五弟之後為季父房。國舅五帳者?拔裏氏二房:曰大父、少父。乙室己二房:曰大翁、小翁。太宗取於回鶻糯思之後,是為述律氏。其後為國舅別部。遼俗東向而尚左,東西為經,南北為緯,故禦帳東向,稱橫帳。猶是烏桓穹廬東開向日之舊也。

奚與契丹,本皆以遊牧為生。《北史》稱其“隨逐水草,頗類突闕”者也。至太祖之考勻德,仲父述瀾,始教民以樹藝,組織。太祖益招致漢人,令其耕種。及平諸弟之亂,弭兵輕賦,專意於農。至太宗時,則獵及出兵,皆戒傷禾稼。蓋駸駸進於耕稼矣。道宗時,西蕃多叛。命耶律唐古督耕稼以給西軍。唐古率眾田臚朐河側,歲登上熟。是其耕稼,不徒近中國之地,並以施之諸部族也。然史稱“契丹舊俗,其富以馬,其強以兵。”又稱太祖時,畜牧之盛,括富人馬不加多,賜大小鶻軍萬餘匹不加少。自太宗至興宗,垂二百年,群牧之盛如一日。天祚初年,馬猶有數萬群,每群不下千匹。”則其生業,究以畜牧為重雲。

當南北朝時,奚及契丹,即多與漢人互市。《魏書》載宣武帝詔:謂“奚,自太和二十一年以前,與邊人參居,交易往來,並無欺貳。至二十二年,叛逆以來,率眾遠竄。今雖款附,猶在塞表。每請入塞,與百姓交易”是也,遼太祖招致漢人,於炭山北起榷務,以通諸道貿易。太宗既得幽州,即置市,而命有司治其征。餘四京及他州縣貨產懋遷之地亦如之。雄州、高昌、渤海,亦立互市,以通南宋西北諸部及高麗之貨。史稱“女直以金帛、布、密蠟、諸藥材,鐵驪,靺鞨,於闕諸部,以蛤珠、青鼠、貂鼠、膠魚之皮、牛、羊、駝、馬、毳罽等物,來易於遼者,道路繈屬。”則當其盛時,北族之商業,必有可觀者。惜乎史不能紀其詳也。

契丹舊俗,亦敬天而尊祖。《地理誌》:“永州有木葉山。上建契丹始祖廟。奇首可汗在南廟,可敦在北廟。繪塑二聖並八子神像。相傳有神人,乘白馬,自馬盂山浮土河而東。有天女,駕青牛,由平地鬆林泛潢河而下。至木葉山,二水合流,相遇,為配偶。生八子。其後族屬漸盛,分為八部。”《述律後傳》“嚐至遼、土二河之會。有女子,乘青牛車,倉猝避路。忽不見。未幾,《童謠》曰:“青牛嫗,曾避路。蓋諺謂地祇為青牛嫗雲。”青牛嫗為地祇,則白馬神人,必天神矣。凡舉兵,必率文武臣僚,以白馬、青牛,祭告天、地、日神,惟不拜月。又分命近臣告太祖以下陵及木葉山神,乃詔諸道征兵焉。《遼史》謂“終遼之世,郊丘不建,”《儀衛誌》二。乃不用漢禮祭天,非其俗本不祭天也。

《禮誌》:“冬至日,國俗屠白羊白馬,各取血和酒。天子望拜黑山。黑山在境北,俗謂國人魂魄。其神司之,猶中國之岱宗,每歲是日,五京進紙造人馬百餘事,祭山而焚之。俗甚嚴畏,非祭不敢近山。”黑山,似即烏桓之赤山。契丹舊地,在潢、土二水合流處;其北,正在遼東西北數千裏也。又雲:“歲十月,五京進紙小衣甲、槍刀、器械萬副。十五日,天子與群臣望祭木葉山。用國字書狀而焚之。國語謂之戴辣。戴,燒也。辣,甲也。”似亦烏桓送死燒乘馬衣物之俗。《魏書·契丹傳》雲:“父母死而悲哭者,以為不壯。但以其屍置於小樹之上。經三年後,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酌酒而祝曰:“冬月時,向陽食。若我射獵,使我多得■鹿。”與《後書》所述烏桓之俗不合。《後書》雲“鮮卑習俗,與烏桓同。”契丹鮮卑部落,不應殊異至此。或魏時契丹嚐與他族雜處,《魏書》誤以他族之俗,為契丹之俗也。

其俗亦頗重巫。《五代史》:石敬瑭求援於契丹。契丹太宗以告其母。母召胡巫問吉凶。巫言吉,乃許。《遼史·列女傳》:耶律奴妻嚐與娣姒會,爭言厭魅,以取夫寵。則崇信之者亦頗多。巫鬼固北族之通習也。

至通中國以後,則信佛頗篤。《遼史》:太宗援石晉,自潞州回入幽州。幸大悲閣,指佛像曰:“我夢神人,令送石郎為中國帝,即此也。”因於木葉山建廟,春秋告賽。尊為家神。軍興,必告之,乃合符傳箭於諸部。又其俗以二月八日為佛生日。京府及諸州,雕木為像。儀仗百戲,道從循城為樂。則風靡全國矣。興宗以信佛故,屢降赦宥,釋死囚。道宗時,一歲飯僧三十六萬,一日祝發三千。皆其先世有以啟之也。又《義宗傳》:“神冊元年,春,立為皇太子。時太祖問侍臣曰:受命之君,當事天敬神。有大功德者,朕欲祀之,何先?皆以佛對。太祖曰:佛非中國教。倍曰:孔子大聖,萬世所尊,宜先。太祖大悅。即建孔子廟,詔皇太子春秋釋奠。”《太祖紀》:神冊三年四月,己亥,詔建孔子廟、佛寺、道觀。則太祖實三教並尊。然其後來之崇信,則儒、道遠非釋氏之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