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南詔

在公元7至9世紀,中國西南民族地區以洱海和滇池為中心出現了一個由彝族統治階級建立的南詔國政權,南詔國傳世13代,曆經274年之久,它與吐蕃政權同為唐帝國版圖內兩個由少數民族建立的最強大的政權,基本上與唐帝國相始終。由於南詔國地處西南極邊,與唐、吐蕃為鄰,處於唐、吐蕃之間,因此在唐帝國的西南邊疆形成了唐、詔、蕃三方勢力錯綜複雜的紛爭局麵,成為公元7至9世紀西南各族曆史發展的主線,西南各民族皆在南詔國的統治下繼續發展。

第一節 南詔的起源和建國

一、南詔建國前西南民族地區的政治局麵

南詔建國前,西南民族地區的政治局麵錯綜複雜,各民族地方勢力群雄爭霸,形成“朋仇相嫌”、“喜相仇怨”的分裂局麵。早在魏晉時期,被稱為南中或南寧州的“大姓”和“夷帥”發展很快(第三編第四章已詳述),到4世紀初(東晉初年)南中大姓勢力曾一度受到東晉南夷校尉寧州刺史的嚴重打擊而衰落一時,但此後“大姓”、“夷帥”之間的兼並更為激烈,互相兼並的結果最後隻剩下一個爨氏“大姓”集團。爨氏便趁機盤踞寧州,隻在形式上仍對中原王朝“奉正朔”,而實際是在地方閉關自守以發展和鞏固自己的勢力。到公元6至7世紀(隋末唐初),爨氏已形成為兩股強大的地方勢力,稱為“兩爨蠻”,即“東爨”和“西爨”,於是爨氏便稱王於一方,“土民爨瓚竊據一方,國家(北周)遙授刺史”,爨瓚之子爨震襲職後,更是“臣禮多虧”。爨氏勢力所占據的地區“延袤二千裏”,“遂王蠻中”。爨氏的強大已對統一的中原王朝造成危害,因此在公元6世紀末任益州總管的梁睿就曾兩次上書北周大丞相楊堅,建議征伐爨氏豪酋勢力,但當時北周還沒有力量去經營南中地區。581年,楊堅建立了隋王朝,這時打破南中爨氏割據,改變南中地區紛爭的狀況已勢在必行,於是隋王朝派兵開通到西南的道路,接著又派遣韋衝為南寧州總管,梁毗為西寧州刺史(治所在今四川省西昌市)。還在南中地區設置恭州(今雲南省昭通市)、協州(今雲南省彝良縣)、樣州(貴州省境)。此時割據寧州的爨氏代表爨翫亦歸附隋朝,隋朝便委任爨翫為昆州(今雲南省昆明市附近)刺史。隋朝在西南地區統治的加強,對穩定這一地區的局勢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由於隋朝派到南寧州官吏的苛暴,引起了當地各族人民的不滿,“(韋衝)起為南寧州總管,持節撫慰……衝既至南寧(州)渠帥爨震及西爨首領皆趨參謁。其兄子伯仁隨衝在府,掠人之妻,士卒縱暴,邊人失望”。於是以爨翫為首的地方貴族勢力便起來反抗。隋朝為了徹底消除爨氏割據勢力,於公元597年(開皇十七年)派遣史萬歲率兵前往鎮壓爨翫的叛亂。隋軍自西寧州(今四川省西昌市)南下,“自晴嶺川(雲南省永仁縣),經弄棟(雲南省姚安縣),次大勃弄(雲南省祥雲縣)、小勃弄(雲南省彌渡縣)……度西二河,入渠濫川(雲南省昆陽縣),行千餘裏,破其三十餘部,虜獲男女二萬餘口”,取得了一係列的重大勝利,爨翫投降。但是由於史萬歲受賄,沒有給予叛亂的爨氏首領爨翫以致命打擊,第2年爨翫複起反抗,隋朝再派楊武通率兵前往鎮壓,俘虜了爨翫及其子爨宏達等,並將他們押解長安。經過這兩次大的軍事打擊,爨氏統治集團的中心人物被消滅,爨氏勢力遭到致命的打擊,爨氏統治區域縮小到原建寧、晉寧2郡地,但終隋之世,隋朝並未徹底解決爨氏在南中的豪酋勢力。

公元7世紀初(唐初),南中的大部分地區仍然是“部落支離”,“首領星碎”的局麵。洱海一帶六詔爭相崛起;滇東的西爨白蠻和東爨烏蠻內部也很不統一;邊遠地區的各部更是經常互相進行掠奪性戰爭。這就嚴重影響了南中各族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各族生產生活的安定,這一地區的統一和社會秩序的相對穩定,也成為各族的迫切要求。因此,唐高祖李淵在建立唐王朝後,便立即著手“開南中”的工作。唐朝首先釋放了爨翫(這時已死)的兒子爨宏達,並將其送回雲南,任命他為昆州刺史,利用爨氏在南中的影響,以“誘諸部”歸附,於是西南少數民族中的貴族上層紛紛歸附唐朝,唐朝便在其領地範圍內廣者設州,狹者設縣,任命這些上層為刺史、縣令。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更積極開展對西南各部族的招撫,然後廣設羈縻州縣,從621年到649(唐武德至貞觀年間)唐朝先後在西南民族地區設立了104個羈縻州縣。為了進一步開發南中,679年(調露元年)改交州都督府為安南都護府,與北部的戌州都督府(治今四川省宜賓市)、東北部的黔州都督府(治今四川省彭水縣)相配合,從四麵向西南民族地區推進。

對滇西洱海地區唐王朝也積極進行開拓,早在621年(武德四年)就在接近洱海地區的姚安一帶設立雲南郡,以此為據點,招誘西洱河地區六詔中烏蠻上層,任命他們為羈縻州具的刺史、縣令。到664年,唐王朝改雲南郡為姚州都督府,進一步加緊對洱海地區的控製。然而洱海地區的烏蠻貴族也在那裏“兵戈相防”,尋找機會擴大自己的勢力,兼並鄰部的領土,實際上姚州都督府並未起到控製洱海各部族的作用。

在爨氏稱霸滇東和唐初經營南中時,滇西洱海地區的“河蠻”和“烏蠻”勢力亦逐漸發展壯大。公元6至7世紀初,滇西西洱河(洱海)周圍地區居住的許多河蠻部落,大小數百個,大者五六百戶,小者二三百戶,有數十種姓氏,其中楊、趙、李、董是豪族大姓。“河蠻”即西洱海河區的“白蠻”,這些河蠻無大君長,各姓分散,不相統一,各自發展著自己的社會經濟文化。

在西洱河地區除眾多的分散的河蠻村社外,還有更多的烏蠻部落與河蠻相互交錯聚居,特別是得海西南地區山穀中有很多的烏蠻部落,這些烏蠻部落是南詔建國的主要民族。

洱海地區的河蠻、烏蠻,由於他們地處滇西受南中大姓、夷帥戰亂的影響較少,並有從滇池、滇東因戰禍而遷往洱海地區的漢族移民,他們直接促進了洱海各部社會政治經濟的發展。如河蠻有使用漢字記音的白文,有了曆法,社會組織已進入了以地域為單位的農村公社階段。經濟上農業較發展,農作物有稻、粟、麥等,掌握了養蠶繅絲,種麻紡績的技術,能畜養牛、馬、豬、羊、雞、犬等家畜和家禽。這些都為南詔統一六詔,建立南詔國打下了物質基礎。

二、六詔的興起和蒙舍詔(南詔)勢力的增強

6世末7世紀初(隋末唐初),在滇東爨氏逐漸衰落的時候,滇西洱海地區的烏蠻、河蠻(白蠻)的社會經濟有了較快的發展,特別是洱海地區的烏蠻各部更是急劇地發展起來,形成了6個強大的奴隸主統治集團和4個勢力較小的奴隸主集團,文獻稱為“六詔”或“八詔”。即《蠻書》所記載的“六詔並烏蠻又稱八詔”。關於六詔史事自《蠻書》以後有很多文獻記載,《新唐書·南詔傳》雲:“南詔,或曰鶴拓,曰龍尾,曰苴咩,曰陽劍,本哀牢夷後,烏蠻別種也。夷語王為詔。其先渠帥有六,自號六詔,曰蒙嶲詔、浪穹詔、越析詔、邆睒詔、施浪詔、蒙舍詔。兵埒,不能相君……蒙舍詔在諸部南,故稱南詔。”

六詔的分布區域是:

蒙嶲詔,在巍山縣北至漾濞江一帶,故又稱為漾備詔;

越析詔,又稱磨些詔,由磨些族建立而得名,在今雲南省賓川縣賓居街一帶;

浪穹詔,在今雲南省洱源縣一帶;

邆(鄧)睒詔,在今雲南省洱源縣南部的鄧川一帶;

施浪詔,在今雲南省洱源縣、鄧川之間;

蒙舍詔,在今雲南省魏山縣南,位居其它五詔之南,故又稱南詔。

六詔中除越析詔是由磨些(納西)族組成的外,其餘五詔皆為烏蠻,即漢晉時期的滇西嶲(叟)、昆明部落繁衍而來的,他們是現代彝族的先民。

六詔以外在洱海地區還有4個勢力較弱的統治集團,他們是石橋詔(在今雲南省下關市一帶),以石橋城而得名;石和詔(在今雲南省大理市風儀鎮一帶);白崖詔(在今彌渡縣紅崖盆地);劍川詔(在今雲南省劍川縣)。這4個統治集團比之六詔其勢力要弱小得多。

六詔的勢力在6世紀末7世紀初時大致相當,彼此互不臣服,其中蒙嶲、越析二詔地域最大,兵力較強,蒙舍詔比之二詔稍弱。但自7世紀初以後,蒙舍詔有了迅速的發展,很快發展成為六詔中的最強大者。

蒙舍詔(南詔)起源於巍山,許多史誌皆記載蒙舍詔的始祖為舍龍(又名龍伽獨),明代蔣彬《南詔源流紀要》說:“舍龍自哀牢將奴羅居蒙舍,耕於巍山之麓,數有神異。孳牧繁衍,部眾日盛。”舍龍是為避仇家自哀牢遷居蒙舍川後才開始逐漸從半農半牧轉入定居農業的。

經過舍龍、細奴羅父子在巍山的開發,其勢力迅速增長,迫使當時蒙舍川地區的白子國主“雲南大將軍”張樂進求不得不將王位禪讓給細奴羅,擁載細奴羅為王。張樂進求還以女妻細奴羅,並“舉國遜之”。這樣以和平禪讓與和親的方式,解決了以細奴羅為首的烏蠻部落與張樂進求為首的白蠻(河蠻)部落之間的長期爭鬥,細奴羅終於成為巍山南部的最高統治者、蒙舍詔的大酋長。蒙舍詔自細奴羅後,又曆經羅盛、盛羅皮、皮羅閣幾世的艱苦創業,蒙舍詔日漸強盛起來,終於在8世紀初建立起強大的南詔國政權。

三、南詔國的建立

當7世紀末,唐朝正積極經營洱海地區的時候,此時唐朝西南邊疆的局勢發生了巨大變化,位於唐朝西鄰的吐蕃奴隸主勢力迅速壯大起來,統一了青藏高原各部。並不斷派兵進攻唐朝西境,同時又自西北南下深入到雲南洱海地區和四川的昆明(今四川省鹽源縣)地區,還與唐爭奪四川北部的安戌城(今四川省茂汶縣),其勢直逼成都。吐蕃勢力已構成對唐朝西南邊疆的威脅,因此唐與吐蕃在洱海地區展開了激烈的爭奪。吐蕃勢力南下時,已經控製了洱海北部的劍川、浪穹一帶的一些烏蠻部落,如果洱海其餘地區再落入吐蕃之手,唐朝的西南邊疆將受到更為嚴重的威脅。而當時洱海地區的烏蠻貴族們,為擴展自己的勢力,則利用唐、蕃之間的矛盾,朝秦暮楚於唐、蕃之間,形成洱海地區的一些烏蠻貴族們“彼不得所即叛來,此不得所即背”,對唐、蕃“或叛或附,恍惚無常”。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之下,唐朝便決定從洱海各部中選擇一個奴隸主集團加以扶持,讓其統一洱海各部,使之既能控製洱海地區的局勢,又能遏製吐蕃勢力的南下,減輕吐蕃對唐朝西南邊境的壓力。權衡之後唐朝選擇了南詔(蒙舍)奴隸主集團來完成統一洱海的使命。

唐朝選中南詔,是因為在洱海地區的六詔(或八詔)中,南詔的社會生產較之其它各詔為高,“蒙舍川……當五詔俱存,蒙舍北有蒙嶲詔,同在一川(平壩),肥沃宜禾稻,又有大池(洱海),周迥數十裏,多魚及菱芡之屬……然邑落之眾,蔬菜水菱之味,則蒙舍為尤殷”。畜牧業也與農業相配合發展較快,“孳牧繁衍”,說明農牧業都相當發達,這是統一六詔的物質條件。又因南詔地處六詔之南,最靠近唐朝的姚州都督府,便於唐朝對其進行控製。加之南詔在政治上一貫靠攏唐朝,“率種歸附,累代如此”,“子弟朝不絕書,供獻府無餘月”。南詔第一代王細奴羅曾於永徽四年(653)被唐朝封為巍州刺史。細奴羅之子羅盛於武後時向唐朝入貢,大蒙恩獎,敕鴻臚安置,賜錦袍、金帶、繒彩百匹,關係極為融洽。南詔還主動為唐朝討伐叛唐投吐蕃的浪穹、施浪、邆睒等詔,表示忠於唐王朝。這些原因促使唐朝選擇南詔來完成統一洱海地區的使命。

從734—737年(開元二十二至二十五年),唐朝調動姚州都督府的兵力協助南詔進行統一洱海地區的活動。唐朝派禦史嚴正海等與南詔王皮羅閣一起製訂了統一各詔及各部落的戰略。

734年皮羅閣之子閣羅鳳在嚴正海所率唐兵的配合下進攻石和城(今雲南省鳳儀縣),皮羅閣率兵攻下石橋城(今雲南省下關市),乘勝奪取了太和城(今雲南省大理市太和村),並擊敗了鄧睒詔,占領了大釐城(今雲南省大理市喜州),接著在大釐城以北築龍口城(今上關),很快控製了原西洱河河蠻各部地區。河蠻地區原先是受已歸附吐蕃的“三浪”(即浪穹詔、施浪詔、鄧睒詔)所管轄,於是“三浪”便聯合起來對付南詔,因此皮羅閣親率南詔兵與“三浪”抗爭,將“三浪”打敗,“三浪”殘部退守劍川。736年唐朝又派內給事王承訓率唐兵與皮羅閣“同破劍川”,將“三浪”徹底擊敗,統一了“三浪”地區。同時皮羅閣還出兵越析詔,將越析詔消滅,統一了賓川地區。在南詔王皮羅閣出兵統一洱海以北四詔的時候,對於與南詔毗鄰的蒙嶲詔則采取了非軍事統一的方法,這是由於蒙嶲詔與南詔是近親部落,因此皮羅閣便以“推恩嶲利”的方法,吸收了蒙嶲詔的部眾,進而將其領土兼並,統一了蒙嶲詔。至此,南詔在唐朝的支持下,完成了統一洱海地區各部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