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綺隻是微笑,她又下了一步,卻被另一個自己吃掉了一子,懊悔不已。
“一個人下棋豈非太寂寞?”靈越在另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
曾經,也有一個人,素衣如雪,在窗下獨自奕棋,冷峻如山。
“獨自對弈,自有妙處。自己亦是對手,對手亦是自己。雙手博弈,方能揣摩彼之想法,預知下一步的行動,遇見更厲害的自己。” 綠綺淡淡地回答。
“你可知道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一個人?”靈越看著綠綺美麗的眼睛。
“難道是慕容白?”她眼波流轉,“我也曾見他獨自奕棋。他怎麼說?”
“他並沒有回答我……”
“你若是想探問慕容白的消息,不妨直說……我倒不介意告訴你。”綠綺掩口而笑。
“你離開了慕容白?”
“不錯,我收到撤退的消息,自然就借機退出了慕容山莊。”
“他對你一往情深,你如此一走了之,慕容山莊豈非鬧翻了天?”靈越不禁同情起慕容白來,連番變故,怎生消受?
“看來你對那慕容白倒是掛念的緊……”綠綺的一雙妙目淺笑連連,“可憐那慕容白卻是個傻子,到底誰是自己的意中人竟也分不清……”
靈越不想與她多加解釋,隻是微笑,“他的意中人自然是你,隻怕現在尋找你呢。”
“他喜歡的人是高君玉,如果真的高君玉就在他的身邊,他又何必大費周章滿江湖找高君玉呢?”
“你……你是說真的高君玉並未被你殺死?”
“瞧你說的,殺人又沒有什麼樂趣可言,難道在你的眼裏,我是一個殺人狂魔麼?”綠綺皺起眉,搖了搖頭。“真的高君玉當然還好端端地活著,此刻就在慕容山莊,不過……”
她又露出狡黠的微笑。
“不過出了點意外,失去了點記憶是吧?”靈越苦笑,“你們倒是很喜歡用這一招。”
“這一招,委實好用……”綠綺的眼眸裏別有深意,“你說呢?”
靈越隻恨她當初為何不將那花間奇典好好地看一遍,如今後悔也來不及。
慧娥端著托盤,緩緩從花間走來,放在石凳之上。她靦腆地行禮道:
“請宮主、風使用茶。”
綠綺端起白玉杯,望著杯中的浮沉的微末,微微皺起眉頭,卻不再說什麼,隻是放下了杯子。
慧娥的眼圈又紅了,靈越拉住她的袖子,轉身就走,“這裏的茶花雖好,我卻瞧著心煩,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綠綺恍若未聞,指尖棋子輕落,脆響不斷。
走了良久,慧娥在一處高高的宮殿前停了下來,幾乎要哭出來:“宮主,我是不是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做不好?”
“寸有所短,尺有所長,或許你不會練武不會泡茶,但是必定有你擅長的地方……你不是會做衣服麼?”
“可是穀中姐妹哪個不會做衣服……這本是女兒家必學的,也算不得什麼。”慧娥十分失落,悶悶不樂。
靈越心想,陶婆婆怎麼會尋來一個一無所長的人呢?或許慧娥有別的用處。
她仰望那山頂之上白色巍峨的宮殿,宛如白雲在林間影影綽綽。山崖石壁中有幾道瀑布涓涓流下,皎潔晶瑩,一歎三詠,奔瀉而下。
“那是哪兒?”
“那是步雲宮……聖殿所在之地,未經主人允許,是不可以去的。”慧娥慌忙搖手。
“我不去就是了,你不必那麼害怕。”靈越隻得安慰她,這小鹿一樣的女孩,身處詭譎的花間穀,真是步步驚心。
兩個人在南詔王華美的宮殿之中走走停停,終於在一處高台停下來。她倚在闌幹上,從山頂眺望,腳下的大片蒼綠的山林,林間若有若無的流雲在風中淡然行走。更遠處是一層層的梯田,宛如條條寬窄不一的銀帶,明亮如鏡,波光閃動,映照著長天。
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罷。
她甚至能聽到風中隱隱傳來的嫋嫋歌聲:“阿哥阿妹的情意長,好像那流水日夜響。流水也會有時盡, 阿哥永遠在我身旁。阿哥阿妹的情意深,好像那芭蕉一條根。阿哥好比芭蕉葉,阿妹就是芭蕉心……”
纏綿的歌聲,隨風流轉,叫人生出幾許惆悵,幾許癡情。
靈越想起曾經與路小山被轡而馳,而今天隔一方,不知今生能否再見,心口如同壓了一塊千斤重石。她煩悶地對慧娥道:“回去吧!”
慧娥正聽得癡迷,“宮主,很好聽啊……”
一回頭,卻見宮主已經頭也不回地獨自下了高台,大風吹起她暗紅的衣裙飄帶,宛如風中顫抖不已的落紅,既淒美,又哀豔。慧娥的心頭不知為何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似乎下一刻那淒豔的身影就會臨空而去化為飛煙。
她急急忙忙趕上前去,亦步亦趨跟在宮主的身後。
山間的情歌漸漸停歇,隻剩下一片山風忽忽,淩空而至,聒碎相思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