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位我上者燦爛星空,陽明心學在我心中

1872年三月,在中國政壇叱吒了三十年的風雲人物曾國藩去世。一位知他最深的故交送上這樣一幅挽聯:

盡瘁武鄉候,千秋臣節;

望隆新建伯,一代儒宗。

武鄉侯是曾國藩,而新建伯就是曾國藩的精神導師,人稱“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絕頂”的王陽明。

曾國藩生前事事效仿王陽明、追慕王陽明,身後得此蓋棺定論,與偶像並稱,可以含笑九泉矣。

其實,無論在思想的影響上還是事功的建立上,曾國藩都稍遜王陽明一籌。在提到王陽明時,曾國藩隻能發出諸如“明代論學,每尚空談,惟陽明能發為事功。”[1]“陽明之文有光明俊偉之象!”[2]之類高

山仰止的讚歎,根本沒想過能與王陽明相提並論。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兩相比較一下:

政治上,王陽明官至都察院左都禦史,兩廣、湖廣、江西四省總督,曆任南贛巡撫、江西巡撫,生前封新建伯,身後諡文成公;曾國藩官至直隸總督,武英殿大學士,生前封毅勇侯,身後諡文正公。二者不分軒輊,打個平手。

軍事上,王陽明在不費朝廷一兵一餉的前提下,選練民兵,平定了為禍南方四省的大規模叛亂;又在朝廷高層的掣肘下,率領沒有實戰經驗的民兵,僅用35天就擊潰了寧王朱宸濠的數萬精兵,一舉粉碎其蓄謀了幾十年的篡位大計;而南贛剿匪、征廣西思田更是體現了王陽明撫剿並用、文武兼修的軍事思想,將兵家權謀上升到了“此心不動即為術”的化境。

曾國藩最為人稱頌的事功是平定太平天國起義,這場戰爭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屢敗屢戰”,堅持到最後終於勝了。當然,這也和曾國藩的治軍有術密不可分。但縱觀團練的建立、湘軍的發展史不難發現,曾國藩並沒有走出王陽明“十家牌法”“保甲法”以及控製軍隊,使其上下相維、治眾如寡的種種措施,隻是亦步亦趨地借鑒與摹仿。並且,曾國藩替滿清政府屠殺漢人,生前就有爭議。而王陽明雖然也誘殺過池仲容,但總體來看,被他擊敗的對手無不對其心服口服。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曾國藩破的是山中賊,而王陽明破的是心中賊,境界有別,高下立判。

在思想上,曾國藩借宋明理學之道,釀自家之術,亦有成就,但比起王陽明的道術一體、收放自如尚有距離。

王陽明融合儒、釋、道三家之精華,打破僵化的官方意識形態程朱理學的窠臼,獨創以“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為三大命題的陽明心學,信從者上至宰相,下至農夫,流傳之速,蔓延之廣,不僅有明一代無人能匹,縱觀古今中外亦不多見。他的弟子中官居高位者不計其數,入閣拜相者不乏其人(徐階、張居正、趙貞吉等),在各自領域獨領風騷者更是如過江之鯽(徐文長、湯顯祖、徐光啟、李贄等)。在明朝,他從祀孔廟;在近代,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孫中山,五四時的陳獨秀、胡適之無不從陽明心學中吸取人性解放、自尊無畏的思想,建立了不朽的事功。梁啟超認為他“在近代學術界極其偉大,在政治和軍事上亦有很大勳業。”[3]章太炎一針見血地指出“日本維新,王學為其先導。”[4]孫中山更是讚歎道:“心之為用大矣哉!”[5]

誠如章太炎所言,王陽明對日本的明治維新以及快速步入工業化社會產生了重大影響,數之不盡的日本政治家、企業家對他奉若神明。倒幕領袖,“維新三傑”西鄉隆盛、久阪玄瑞、前原一誠,明治開國元勳伊藤博文、高杉晉作,日俄戰爭總指揮、獨裁領袖山縣有朋盡出王門。三菱集團創始人岩崎彌太郎,日本國立銀行創始人、實業巨擘澀澤榮一,早稻田大學創始人、日本首相大隈重信,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無一不是王陽明的追隨者。可以說,陽明心學對日本的影響遍及各行各業,是全方位、深入人心的。

除此之外,王陽明對毛澤東也影響深遠。據曆史學家王元化研究,毛澤東很早便通讀過《王陽明全集》,並逐字逐句地批注。

早在湖南第一師範念書時,毛澤東就以一篇《心之力》的作文脫穎而出,受到楊昌濟的矚目。作為毛澤東的授業恩師,楊昌濟是王陽明的忠實信徒。在他的指引下,毛澤東對陽明心學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並以一句“名世於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餘子”[6]來表達對王陽明的敬仰。

直到20年後,毛澤東在戎馬倥傯之餘讀了劉少奇討論人性善惡問題的書信,覺得意猶未盡,還特意補充了一句“王陽明也有一些真理”[7]作為提醒。

毛澤東之所以長於決斷、應變無窮,又能在革命事業的低穀期安時處順,“勝似閑庭信步”,同陽明心學的支撐密不可分。

隨著《蔣介石日記》的重見天日,曆史學家發現蔣介石對王陽明的崇拜更是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且不說台灣的陽明山、陽明大學都是由蔣公命名,便是“中正紀念堂”門前牌匾上的四個大字“大中至正”也語出王陽明《傳習錄》之序言。

據蔣介石自述:“我早年留學日本的時候,不論在火車上、電車上或渡輪上,凡是旅行的時候,總看到許多日本人都在閱讀王陽明的《傳習錄》,許多人讀了之後,就閉目靜坐,似乎是在聚精會神、思索精義。”[8]於是蔣介石跑到書店,抱回一大堆王陽明的著作,“不斷閱讀研究,到了後來,對於這個哲學,真是一種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心領神馳的仰慕……”[9]

1914年至1915年之間,蔣介石研讀王陽明、曾國藩、胡林翼的著作,自稱“研究至再,頗有心得。甚至夢寐之間亦不忘此三集。”[10]

1926年11月17日日記:“車中悶坐,深思看陽明格言。”[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