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少年
從亂到治,從治到亂,周而複始,延沿不息,這似乎是曆史的規律。在曆史發展演變的過程中,往往出現許多驚人相似的事件,但這些事件又不是簡單的重複。周治八百載,到諸侯紛爭,五霸七雄混戰;漢統四百年。到三國、兩晉、南北朝,廝殺了四百個春秋;唐朝貞觀之治何等輝煌,而到了五代十國,簡直亂成了一團麻,在短短的五十三個年頭裏,換了八姓、十三個皇帝。竊權篡位,征戰殺戮。真是大好河山飄灑腥風血雨,肥原沃野到處餓殍狼藉。到了公元九六○年,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在汴京登上了帝位,削平藩鎮,天下一統,才又給中國帶來三百餘年的穩定和繁榮。有句老話:得民心則得天下,失民心則失天下。換句話說:得民心則治,失民心則亂。古今中外,大都如此。
趙匡胤的父親名弘殷,涿郡人氏,五代初在王鎔麾下效力,曾率五百騎兵援助後唐莊宗於河上,把後梁朱溫的軍隊殺了個落花流水,為建立後唐五朝立下赫赫戰功。莊宗愛其英勇,留典禁軍。三年之後,莊宗的哥哥明宗李嗣源,又在一次兵變中,登上了皇帝的寶座,改元天成。趙弘殷這時當上了駐京都騎兵飛捷指揮使。就在天成二年二月十六日,夜裏三更時分,趙弘殷之妻杜夫人,在洛陽夾馬營分娩,生下一個兒子。他就是宋朝的開國皇帝太祖趙匡胤。
據有關史料記載:趙匡胤誕生的那天夜裏,赤光繞室,異香經宿不散。所謂一代聖主誕生,天象必有吉兆。其實,哪有那回事鐵鑄成”的不可分割的統一體。闡述了哲學的黨性原則,以,後來經好事者調查,完全是一個偶然巧合。夾馬營後麵有一座大寺院,名叫應天禪院。院裏種植著素有“國色天香”之稱的牡丹上千株,三百多個品種,什麼魏紫、姚黃、趙粉、盧丹、酒醉西施、雪擁工嬙等等。不過,以前這裏交沒有這些牡丹。據傳說是唐朝則天女皇,在長安城初春遊上苑時,看到奇花異草甚多,但是都正含苞,尚未開放。武則天非常生氣,立即下了一道禦旨催花。上寫道:“明早遊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命宮人懸聖旨於花梢之上。第二天早上,武則天帶著一批近臣,又來到了禦花園。一看,果然百花都綻開了,可隻有牡丹不肯遵旨。武則天勃然大怒,立刻下旨,把牡丹貶到洛陽。於是園藝官奉諭,把長安城的牡丹.全部移往洛陽栽種,從此牡丹就在洛陽安家落戶了。大概應天禪院裏的牡丹,就是那時從長安貶出來的。不過事又湊巧,往年穀雨前後才開花的牡丹,這一年卻提前了二十來天。就在二月十六日夜裏,突然開放,香飄數裏。禪院眾僧認為這是豐年吉兆,於是紅燭高燒,香煙繚繞,敲鍾擊磬,大做法事。滿院香火燭光,把夾馬營的夜空都映紅了。
趙弘殷這時剛好從前方回來,一進家門,便見一個丫環匆匆上前給他報喜,說是夫人生下一位公子。趙弘殷高興得連盔甲都沒卸,命產娘抱孩子給他看。當產娘把嬰兒抱來,趙弘殷伸手接過。這時,一般香氣撲麵。趙弘殷大叫:“好香,好香!真乃香孩兒也!”趙弘殷這時聞到的香味,實際上是從應天禪院飄過來的牡丹花香。不過,“香孩兒”從此就成了宋太祖趙匡胤的乳名了。
轉眼之間,“香孩兒”已經九歲。夾馬營的孩子不論年齡比他大或比他小,都喊他“香哥”。香哥是夾馬營的“孩王”。因為夾馬營大都是騎兵的家屬,孩子們耳濡目染,很自然地經常騎著柳枝、跨著竹竿,東衝西殺,排兵布陣。香哥被大家推舉為“騎兵大元帥”。他怎麼說,大家就怎麼做,真是一呼百諾,儼然一軍之長。
這一天,他正帶著人馬衝鋒陷陣,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香——哥——!”
趙匡胤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看,隻見西坡上坎上站著個女孩,也隻是七八歲,一身藍褲褂,烏黑的小發髻上纏著白絲線,水汪汪一雙大眼滿含憂鬱,紅潤的小臉蛋上掛著淚痕。她是趙匡胤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名叫韓素梅。
素梅的父親名叫韓山,原籍大名城外五裏店人,原來也是騎兵營裏的一個下級士官,三個月前在一次戰役中陣亡了。當時的隨軍家屬除高層長官外,大都沒有什麼軍需供給,他們的生活來源,全靠攻城陷陣後的搶掠。混戰的年代,搶劫和虜掠是勝利者的特權,五代十國尤其是這樣。素梅的父親死後,隻剩下她孤兒寡母。在軍營裏,寡婦除了改嫁他人外,最多隻能靠別人施舍過日子。素悔的母親雖非名門閨秀,也算是大家小姐出身,有一定文比素養,所以在丈夫戰死以後,她選擇了回原籍這條艱難的道路。
趙匡胤看見素梅帶著這副神情,就知道出了什麼事,於是便一溜煙向西坡跑去。
“素梅,你怎麼了?”他關切地問。
“俺要走了!”素梅含淚答道。
“走?去哪兒?”他吃驚的問。
“回老家。俺媽說,要回那個很遠很遠的老家!”說罷低下頭哭了起來。
“素梅——!快走哇!”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呼喊。趙匡胤這時才發現素梅的媽媽,手拎著一個花布包裹,站在北麵很高的土嶺上。
“來了!”素梅一麵答應著,把她手裏拿著的,才削好的“箭”遞給了趙匡胤。
“香哥!這是俺昨晚上給你做的。以後就再也不能給你做了!”說完回頭向嶺上跑去。
“箭”是用小柳枝截的條條,弓是用麻繩拉彎的竹竿。在孩子們的眼裏,這些武器就是他們威風八麵,不可戰勝的精神支柱。素梅手巧心細,削的箭又光又直,所以,夾馬營這位“騎兵大元帥”用的箭,幾乎都出自素梅之手。可是她現在要走了,她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這突然的事變,使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站在那裏,望著素梅遠去的身影,那頻頻回頭留戀的目光,卻一動不動。
不知道什麼時候,素梅和她媽媽的身影在山坳裏消失了。趙匡胤這才如夢方醒。他撒開雙腿,飛也似地跑上嶺去。可是這時,隻見山嶺逶迤,草木莽莽,哪裏還有半點蹤影。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忽然憋足一口氣,大聲喊道:“素梅!將來我一定去看你!”接著,他把手中的箭,向前天空,向著素梅去的方向,一支接一支地射了出去!
這一天,高祖劉知遠臨朝。文武百官參拜已畢,當駕官傳宣: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
話音未落,就見宰相蘇逢吉邁步出班,撩衣跪倒,口呼:“萬歲,臣有本奏。”
高祖道:“愛卿何事?快快奏來。”
蘇逢吉道:“萬歲,昨日城隍廟大會,京城百姓齊集。人山人海,熱鬧非常。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竟有狂徒,妖惑百姓。把城隍的泥馬騎出廟門之外,惹得謠言四起,風雨滿城,說什麼‘泥馬出廟,貴人來到’。使得許多庸夫俗婦,沿途下拜,通衢為之受阻。簡直比當初迎接萬歲聖駕進城,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也!”
高祖聞聽一驚:“啊!有這等事?”
蘇逢吉道:“臣不敢妄奏。”
高祖道:“那泥馬果真跑到廟門之外?”
蘇逢吉道:“確實如此。不過,城隍廟裏不僅泥馬可以行走,就是城隍老爺、小鬼、小判,均能坐、立、移動。”
高祖問其緣故。
蘇逢吉道:“此乃按當年諸葛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馬仿製而成。廟中主持藉此可以多得香客布施。愚民哪知其中底細?然而,那狂徒不知怎曉個中機關,趁機作崇,蠱惑人心。百姓信以為真,而且越傳越奇,如今已沸沸揚揚傳遍全城了!”
高祖大怒道:“這一狂徒他是何人?就該緝拿問罪才是!”
蘇逢吉道:“此人姓趙,名匡胤。乃是禁軍飛捷指揮使趙弘殷將軍的大公子。臣不便妄動。故而啟奏聖裁。”
蘇逢吉奏言剛畢,鵠立在殿側武官班中的趙弘殷,早已嚇得汗透朝服了。待高祖轉向問他“可知此事”時,他急步出班向前,伏俯金階,奏道:
“萬歲,臣教子不嚴,罪在不赦。不過犬子騎泥馬上街一事,臣至今確實還一無所知。”
高祖也相信他未必知道,就不再問他,轉向蘇逢吉道:“蘇愛卿,此舉依律,該當何罪?”
蘇逢吉先瞥了趙弘殷一眼,用深沉的音調答道:“妖孽惑眾,該明正典刑!”他故意把“典刑”兩個字說得份量很重。
高祖向兩班文武看了一眼問道:“眾卿以為如何?”
這時文武兩班,你看我,我看你。一邊是炙手可熱的宰相,一邊是戰功赫赫的將軍,誰也不肯先開口。稍一冷場,隻見左班走出一人。此人姓楊名邠,原籍冠氏,就是如今的山東冠縣人,官居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也是個宰相銜。隻見他不慌不忙,上前奏道:
“萬歲,趙匡胤戲騎泥馬,實當治罪。不過,嬉戲不規,年輕幼稚通病;惡果所及,並非出自本心。事由弄假,無意成真。刑以法定,情以理循。依臣看來,還應從輕發落才是。”
蘇逢吉素與楊邠意見不合,今見他出來替趙匡胤辯護開脫,忙奏道:
“萬歲,楊大人之言差矣!趙匡胤年已及壯,何謂幼稚?惡果既成,安非本心?事雖弄假,勢已成真。怪異不經,積久難扼。決今怪亂於一人,絕後狂惡之妄舉。依法量刑,理當嚴懲不貸!”
楊邠一看蘇逢吉,就知道他今天是非把趙匡胤置於死地不行,心中暗想,待我把你的好兒子也拉出來吧!於是微微一笑道:
“蘇大人,既然量刑依法,何謂嚴懲不貸?”
蘇逢吉道:“惡大罪重,從嚴量刑!”
楊邠道:“泥馬鬧會,難道比駑馬闖街,衝毀大人的儀仗,撞翻大人的肩輿,十裏天街,一片混亂,沿街百姓,傷殘多人的罪還大麼?”
蘇逢吉道:“這怎能混為一談?”
楊邠道:“本來就是一樣的麼!”
蘇逢吉道:“一個是駑馬失控,一個是妖孽惑眾,這怎能一樣?”
楊邠道:“一樣,一樣!隻不過,泥馬是趙將軍的兒子趙匡胤騎出廟門的;那駑馬卻是蘇大人您的兒子蘇天豹騎出府門的。”
說實話,這兩件事的性質確實不一樣。今天楊邠偏要把它拉在一起,一是揭他出醜的事,使他難堪;二是有意衝淡泥馬鬧會。所以,氣得蘇逢吉滿麵通紅.脖子裏青筋暴漲,急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駑馬闖街是咋回事?為哈會使他這樣生氣呢?這話還得從頭講起。
趙弘殷自從由洛陽央馬營搬家,來到汴京以後,就住在明德門外東南角的壽昌坊內。趙匡胤兒時在洛陽一塊騎竹竿的朋友,現在也都長大了。竹竿、柳枝是早就不騎了。可是這些騎兵的後代,對馬永遠有特殊的感情。趙匡胤尤其愛騎烈馬,為此他也曾惹過不少麻煩,所以,趙弘殷給兒子立了個規矩:無事不得擅自出府,天天在前廳讀書,後院練武,若要出府必先報他知曉,外人來訪,一概回絕。此事交由老仆趙奎監督執行。你說趙匡胤心裏能痛快麼?但是父命難違,隻有服從,天天在府內習文練武,不敢稍懈。
這一天,趙匡胤正在後花園練他的烏油棍。真可謂:龍騰虎躍,英姿颯颯;風馳電掣,棍影綽綽。棒打一點,山崩地裂;棍掃一片,秋風落葉。當他正在前撲、後翻、左縱、右跳,練得起勁的時候,忽聽有人大聲喝采:
“好棍法!真乃天下第一棍也!”
越匡胤聞聲急忙收式,回頭望去,嘿!原來是兩位好友。一個趙彥徽,一個叫張光翰。從洛陽到汴梁他們三人是形影不離;說話辦事,情投意合;都是闖禍的太歲,惹麻煩的祖宗。自從趙匡胤被父親關到家裏以後,他倆多次來訪,均被家人拒之門外。今天是偶然從趙家花園後門經過,忽聽園中有演武之聲,所以才爬上樹杈,向裏觀望。趙匡胤一見,真是欣喜萬分。叫趙奎快去開門,請二位進來。可是那趙奎囁嚅了一陣言道:“後門上鎖,鑰匙不在。”
趙匡胤勃然大怒道:“大膽奴才,竟敢騙我!等我打斷你的狗腿!”
趙奎連聲求饒道:“少爺,奴才怎敢騙您,這是老爺的吩咐,小人不敢違抗。”
趙匡胤道:“老爺隻不許我出離府門,那裏講過不準客人進門?若再返慢,小心狗頭!”
趙奎嚇得跌跌撞撞,跑去把後門開了。趙彥徽、張光翰一同進院,與趙匡胤見禮:
“二位賢弟!好久不見了。”
張光翰道:“我們二人,天天見麵,隻是見不到大哥你呀!幾次前來拜訪,都說是你到外地探親,不在府中。今日是偶然從後門外經過,聽到園內有練武之聲。若非如此,弟兄相見不知何時了。”
趙匡胤道:“以前惹了幾次亂子,父親非常生氣,故而被看管甚嚴,每天習文練武,不得離開府門一步,甚是乏味。不知外麵情形如何?”
趙彥徽道:“最近蘇逢吉家裏得到一匹尚未馴化的口外馬。聽說是契丹退出汴梁時留下的,性情狂暴,無人能駕馭,七天裏摔傷五個馴馬師,至今連鞍韉也沒能搭上。他兒子蘇天豹誇口說什麼:寶馬無人駕,汴梁敢稱霸。”
張光翰道:“連他也被摔得鼻青臉腫,可還在一個勁吹,說這馬非他沒人敢駕。”
趙匡胤聽了冷冷一笑道:“駕馭不了一匹劣種,怎麼駕馭千軍萬馬。走,咱們看看去!”說著就往外走。
這一來可嚇壞了老家人趙奎,急忙上前攔阻道:“少爺,這可萬萬使不得。一旦老爺知曉,問罪下來,奴才可吃罪不起。”
趙匡胤道:“我去去就來。隻要你不言語,他怎會知道?”
趙奎道:“不稟明老爺知曉,奴才萬萬不敢放少爺出府。”
趙匡胤用兩個指頭,輕輕地捺在趙奎頭上,往外隻一旋,那趙奎“哎呀”一聲,像陀螺似的滾倒在地下。
趙匡胤亂道:“倘若再羅嗦,我就把你這個狗頭擰下來!”說罷就和張光翰、趙彥徽二人,出了後角門,徑往東城場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