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澄沁兜兜轉轉還是回了袁府。大門之處已多了許多宮人在守著,嘉靖所吩咐的種種下人們一一照辦,人人素衣淨麵,懸起的白色燈籠火光熹微,這情景看起來比起前些日子更添寂寥。
澄沁不知該去哪裏,隻是在園中漫步。池邊靠著一隻輕舟,王艮正坐在這小船上閉目小憩,神情自在安然。夜色裏,澄沁並沒有看見他,隻是靜靜坐在湖邊的樹下,望著不遠處的火光沉默不言。
王艮覺察到身旁有了人,微微睜了眼,見來人身影有幾分眼熟,心下也留心起來。
夜深之後,澄沁倚著樹,也就睡去了。王艮從舟上下來,緩緩移步到近前,終是解下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便離去了。
這一去山高水長,恐怕不會再見了。
楊慎也好,澄沁也罷,天子也好,爵臣也罷,便再也與自己沒有了瓜葛。
他望著澄沁,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從衣衽中取了一封早已備好的書信,壓在了澄沁的衣袖之下。
午夜,王艮獨自一人離了袁府,偏郊之地還有他些許書卷要一並帶走。眼下此地是非已重,早已不可久待,他忽然想帶走這麼個好不容易收來的徒兒,卻隻能在念頭剛剛生起的時候將它撫去。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澄沁,想來也是有福之人。
啟程時,已是天明。
正當王艮不悠不緊地向著京城的城門走去的時候,已有一匹快馬匆匆駛入宮中,詔獄之中,一夜便沒了皇上一向緊張的罪臣,下麵的奴才自是著急,慌忙派人來報。
消息一進宮,便立時傳開了,前來上朝的諸臣很快便心照不宣地知道了這個消息。隻怕這一日的早朝又要不太平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楊廷和的身上,仿佛他應該對此事的一來二去好生清楚。
楊廷和沉默不言,靜靜坐在朝前放置的木椅上,麵色毫無波瀾,花白的長須垂至胸前,分毫不動。
不多時,黃錦便上了大殿,宣告諸位大臣道,皇上今日龍體欠安,諸位大臣有本子交本子,無本子的,就請回吧。
楊廷和皺起了眉,聽見周圍的大臣們議論紛紛,他們幾人幾人地來到楊廷和的跟前行禮,退出了殿。所有的人退去後,便隻剩了黃錦一人。見楊廷和絲毫沒有走的意思,他娓娓一笑,上前問道:“閣老,這是……?”
楊廷和微微抬眼,就像剛剛從瞌睡中醒來一樣,有些茫然地看著黃錦,又看看四下。
“今個兒不早朝了,閣老,先回吧。”
“哦。”楊廷和點點頭,顫巍巍地站起來,黃錦忙幫扶著,又喚了幾個太監來幫忙。望著楊廷和往外行走的背影,黃錦不悲不喜地歎了口氣,便回去複了嘉靖的話。養心殿內,嘉靖依舊是一人獨坐宮中,這清冷的情景讓黃錦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皇上,旨意已傳了。”
“嗯。”
“奴婢剛才看著楊閣老有些失意,好像又有些糊裏糊塗的樣子,總歸,是不大對啊……”
“是麼。”嘉靖住了筆,又道,“依你看,昨日之事,不是楊廷和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