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翠橋村後山。洪毅然找到韓維平的那天。
韓維平的命運從這天開始改變,而洪毅然的未來也在這天,因為這個小孩而悄然變化著。
撇下韓維平,洪毅然縱起擎蒼劍望空而去,劍鬼緊隨其後,飛了不足一炷香時間,二人當空對峙,腳下碧波萬頃,頭頂長空如洗。
洪毅然朗聲道:“劍鬼,我知道你愛劍如命,但有道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既然之前已經證明擎蒼劍不願隨你,你又何必苦苦糾纏。”
劍鬼駁斥道:“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擎蒼劍跟在我身邊久了,指不定就會喜歡我呢?你不妨先將擎蒼劍放在我這一年,看到時它究竟願意跟誰?”
洪毅然隻覺此人當真愛劍成癡,不可理喻,厲聲道:“劍鬼。道理已經說得明白了,我們用劍之人,劍在人在,劍忘人亡,如果你要用強的,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劍鬼也怒了:“好。沒了點星門的‘四決三式’看你還怎麼跟我打。”說著袖袍一揮,十柄飛劍憑空出現,光彩飛揚,長短不一,形態各異。
洪毅然素聞劍鬼禦劍之能卓越,此前見識過他同使六劍的手段,不想這下卻是十劍共舞的盛景。須知這手禦劍的本事不比點星門的“影劍訣”,“影劍訣”分身動則數十上百,但歸根結底
還是從一柄主劍中來,而劍鬼卻是同時駕馭十柄主劍,如若他學會了點星門的“影劍訣”,那所成之飛劍分身不得以千百之數計算,是以單單說到禦劍的本事,江湖中當數劍鬼為最。念及此
處,洪毅然自然不敢托大,手捏劍訣,橫劍當胸,以作應對。
劍鬼自恃飛劍眾多,率先發難,十劍散射,異彩漫天,當先殺到的是一柄寬半尺,厚二寸的無鋒大劍(前文提到接載韓維平的那柄飛劍),大劍迎頭砍下,然而劈至離洪毅然頭頂十尺處,
洪毅然頓感一陣勁風襲來,出於本能反應,洪毅然舉劍格擋,果然有巨力壓來,猝然出手,不料對麵傳來的卻是千斤巨力,洪毅然哪敢硬接,幸而人在空中,借著大劍千鈞之力順勢下墜,一
落十米,趕著大劍再度壓來之前,慌忙折開,想要往旁飛去。洪毅然一招失算,落了下風,正驚疑間,劍鬼早有部署,不待洪毅然脫離大劍壓力範圍,其餘九劍當即蜂擁而上,光芒劍鋒,火
焰雷電,攔截了洪毅然各處退路。霎時間,洪毅然如在臼中,隻得靜待大杵舂下。
劍鬼大喜:“我的‘純鈞劍’比之你們點星門的‘山劍訣’如何?”劍鬼所言正是那柄寬闊大劍,其名“純鈞”,煉成之時,自帶五尺劍氣,劍重無鋒,卻有開山劈石之能。
“還差得遠了。”洪毅然如是答道。而後一聲斷喝,劍隨人走,綠芒瘋長,裹住周身,碧柱擎天,人劍難辨。十尺粗細的碧綠天柱轟然出世,下接鏡湖,上達霄漢,當真有擎天撼地之威。
純鈞大劍首當其鋒,即刻被撞飛至百米之外,大劍砸落在碧波之上,激起不少的浪頭。其餘九劍不如純鈞剛健,自被衝得四散開來。劍鬼大驚失色,不想尋常一招人劍合一,竟有如此威力
,不服還欲再鬥,但心係純鈞,一收九劍,化作一道流光往純鈞墜落之處飛去。洪毅然一擊告捷,胸臆盡舒,也不追擊,隻在原空靜待劍鬼歸來。
果然,不足盞茶功夫,劍鬼即刻轉回,衣衫滴水,狼狽非常。洪毅然不欲爭鬥,當下和氣道:“劍鬼,你我都是劍道之士,愛劍之心亦然。今天勝負已分,恩怨勾銷,他日閑餘,洪某定必
帶上擎蒼劍到閣下‘藏劍山穀’盤桓數天。待閣下好好把玩。”
“放屁,誰說勝負已分的,剛剛我不過稍稍疏神,我們再來鬥過。”劍鬼憤懣道。
洪毅然苦笑一聲:“洪某隨時奉陪。”
“看劍。”劍鬼疾呼,飛劍又出,這次卻不成陣列,任由十柄飛劍各施本能。一劍入水,領出數道水龍;一劍騰空,降下熊熊天火;一劍激射,帶起電閃雷鳴;一劍淩空,反射萬丈豔陽…
…十劍並舉,異象迭出,奇能湧現,然而洪毅然以不變應萬變,來來去去就是一招“人劍合一”,偏偏以拙降巧,大巧無工,無所不破。數十回合下來,十柄飛劍被衝得劍光黯淡,搖搖欲墜
,劍鬼心中不忍,忙叫道:“罷了,罷了。今天到此為止。”說著召回十柄飛劍,也不急著收回,而且讓其懸浮身前,仔細撫摸嗬護,比之兒女更為痛惜。
洪毅然看得雅然一笑,抱拳道:“那今日洪某先告遲了,來日再會。”說罷縱劍疾馳,往翠橋村方向飛去,轉瞬間便隻有一點黑影。
待洪毅然回轉山林,哪裏還能找到韓維平的影子。初時他還以為韓維平隻是跑到別處玩耍,直至其找了一天,才開始新生絕望。任其想破腦袋也沒能想到韓維平已經被鍾蛟擄走,此刻正在
回血魔潭的路上,命運弄人,莫過於此。這邊山林本就不大,以洪毅然的能耐,三兩天便可搜尋了個遍,但洪毅然心性堅毅,不肯輕易放棄,思忖著,就算韓維平暫時離開此地,也總會回來
的,是以居然在此地住了下來。歲月匆匆,一個月的光景過去了,洪毅然甚至連這山中的一草一石都翻遍了,已然沒有韓維平的蹤影。期間劍鬼仍不罷手,多次前來挑釁。洪毅然心中存有幾
分怪罪之意(若不是劍鬼搗亂,隻怕也不會讓韓維平走丟),手下也重了幾分,每每打得劍鬼灰頭土臉,憤恨而回。
這天劍鬼又來了,洪毅然剛剛又搜了一遍山,一無所獲,正自氣悶,見得劍鬼,沒好氣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和你打。你走吧。”
劍鬼脾氣也是暴躁,聽到此言,正想怒罵回去。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沉寂了好一陣才正色道:“我今天來不是和你打鬥的,有重要事?”
洪毅然見其神色鄭重,當下也收了怒氣,抱拳施禮道:“還請明示。”
“洪應星病重。傳位洪道然。”劍鬼淡淡說來。雖隻十個字,卻直擊洪毅然心房。洪毅然聽了一怔,頭腦一空,繼而思緒洶湧,連道謝的話語都忘了講,縱起擎蒼劍便衝霄而去。
修真之人本就極少尋常病痛,雖然洪應星已過古稀之年,但也是老當益壯,此番重病,自是亂石坡一役耗損真元所致。更讓人憂心的是後半句,洪應星居然把掌門之位傳予洪道然,那顯然
說明其本人自知這次重病凶多吉少,意欲及早料理身後之事。洪毅然須臾間想通以上種種,心急似焚,頓時忘了劍鬼和韓維平之事,隻一心火速趕回點星門看望洪應星。
飛近穿梭,日行千裏,何其迅疾,不一日便到了點星門。洪毅然謹遵點星門門規——門派當中不得隨意禦劍飛行,是以其早早收了仙劍,步行上山。行至山腰,不遠處一柄十丈來高的石劍
巍然聳立,劍身石麵平整透亮,陽光鋪上熠熠生輝,此劍由整塊巨石削砌打磨而成,不知曆經點星門幾代門人悉心鍛造方有今日容貌,是為點星門山門地界,有威懾四方之意。石劍旁是一麵
高大石壁,壁上刻有“點星劍派”四個大字,字體蒼勁古樸,渾然天成,據說乃是由點星門開宗祖師李秋客親手篆刻。山門之後山路蜿蜒而上,中有樓閣房舍,建於雲端天陲,縹緲出塵,不
似凡人居所。這一切一切何其熟悉,隻可惜物是人非,洪毅然已不是點星門的弟子了。
見洪毅然走來,守門弟子當即迎前,張口說道:“洪師叔……”話到半途突然打住,洪毅然了然,心中悲愴,任由那名弟子吞回話語改口道:“洪……洪大俠,師祖病情轉重,您快去看看
他吧。”洪毅然心急如焚,也不多禮,便應道:“相煩帶路。”守門弟子二話不說,吩咐同伴代為看守,領著洪毅然奔至山上,途中遇見不少同門長輩,洪毅然一來見師心切,二來身負棄徒
之名,也不好上前相認,隻得匆匆而過,直奔洪應星住所。還未到達,洪道然與洪肅然已經迎了出來,自然是門中弟子通信迅速,讓他們得知洪毅然回來的消息。
洪肅然一見洪毅然,心中歡喜,一下便和他抱在了一起,脫口便叫了聲:“師哥。”全然不顧當天亂石坡上驅逐洪毅然的話語。
洪毅然心下快慰,感慨道:“肅然,師哥已然不能在門中給你撐腰了,你少惹點禍事,知道嗎?”
洪肅然聽了,心中竟泛起了一陣酸楚,眼圈沒來由地一紅,淚水盈盈,強忍著道:“你少來管教我啦,以後沒了點星門在你後麵撐著,你記得一切小心?”
洪毅然不禁莞爾,揮掌一拍洪肅然的腦袋,洪肅然吃痛還擊,哄鬧一陣,兩人癡癡傻笑。洪道然靜立一旁,開口道:“好了,肅然,別鬧了。”厲聲製止二人,而後對洪毅然道:“進去吧
,師傅一直想見你。”洪毅然神色一凜,給洪道然點頭示意,便別了兩人,快步走向洪應星的住處。
輕叩門扉,屋內傳來洪應星的聲音:“道然嗎?進來吧。”洪毅然聽得洪應星聲如洪鍾,稍微安定,應道:“是我。”一陣沉默,洪應星長歎一聲,似惆悵又似安慰,繼而道:“好。好。
進來吧。”推門而入,隻見洪應星端坐床沿,閉眼盤膝,虎軀剛健,一如往日。洪毅然情不自禁:“師……”話才一出,突又哽咽,沉默半響,洪應星徐徐睜開雙眼,指著桌邊的凳子道:“
坐吧。”洪毅然木然坐下,他注意力始終集中中洪應星渾濁的眼眸之中,虎軀依舊,星目無光,透出一股烈士垂暮之感,刹那間,洪毅然看到了洪應星銀白的須發,深刻的皺紋。洶湧而出的
眼淚幾乎無法抑製,如直奔堤岸的浪潮,盡數鎖在眼瞳之中,洪毅然身子一軟,膝腳踉蹌,噗通跪倒,悲戚道:“師傅,我對不住你,若不是我,何至於此。”誰料,洪毅然頓覺臉頰劇痛,
掛在眼眶的淚水順勢落下,蒲葵大的手掌貼著洪毅然熾熱的臉容,被其眼淚打得微微顫抖,那是洪應星的手掌,如舊時的溫熱厚重,洪應星厲聲道:“你給我道歉?難道說當天你我所做的一
切都是錯的,趙先生隱瞞的事情也是錯的嗎?”對著洪應星,洪毅然仿佛變為了一個孩子,哪還有半點“諸事管”的大俠風範,此際隻聽他掩麵止淚道:“不……趙先生所做一切乃是關乎蒼
生,甚至整個世界的未來。”
“很好。那現在趙先生呢?何不叫他一起來共商大事,或許我們點星門也可盡一份綿薄之力。”洪應星大手抬起,輕撫洪毅然的頭頂道。洪毅然心中一陣溫熱,但轉而想到趙不二慘死,又
不免升起一股悲愴來:“趙先生已經亡故了。”洪應星錯愕非常,驚叫道:“怎麼回事?”洪毅然起身坐下,將當日之事徐徐道來,包括天狗食日,天機泄露,自己深陷天機異境,目睹未來
慘狀,被黑衣人襲擊,而後趙不二舍身相救,最後臨終托付洪毅然找尋韓維平等各種事宜。
洪應星越聽神色越顯沉重,及至洪毅然將話說完,洪應星仍舊眉頭深鎖,良久不語。洪毅然知道此事太過詭異,天機異境中的真實感,若非親曆,絕難體會,師傅一時難以接受也情有可原
,隻得試探性地問道:“師傅,你相信世界將會毀滅嗎?”然而洪應星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淡淡地說道:“那個黑衣人毀滅點星門乃至毀滅世界的情景我也經曆過。”此言一出,洪毅
然的驚詫更甚於洪應星適才聽到趙不二死信後的反應,強自鎮定道:“那天你也看到了,難道曾文博他們也看到了?”洪應星搖搖頭道:“不是,天狗食日那天我們都是身子虛脫,昏迷了過
去。這事是我在數年前摘星們中看到的。”洪毅然聽後,心頭又是一跳:“摘星樓?”眾所周知,摘星樓乃點星門禁地,除了掌門本人,未得允許,其他人等不得進入,至於其中有何事物,
就連洪毅然這位前點星門大弟子也不得而知,傳聞是門派中曆代先賢高人留下的秘法仙寶。
“摘星樓中究竟藏了什麼?”洪毅然急切問道。“關於這個你最後還是去問那個人吧,天底下恐怕隻有他最清楚那是什麼。順便也給我帶一句話給那個人,就說洪某沒有信守承諾,擅自進
入了摘星樓七層,還望他老人家莫要怪罪。憑我這身老骨頭,恐怕走不了那麼遠的路了。”洪應星說著,眼中露出了倦意。洪毅然聽得蒙了,心想摘星樓千百年來都屹立點星門之中,難道還
有人比點星門掌門更清楚其中的玄機,聽洪應星語氣,這人輩分比其更高一層,莫非是點星門從前的祖師人物,洪毅然素來清楚洪應星的性格,他既然不願說,必有其原因,是以洪毅然也不
願逼迫,千頭萬緒到嘴邊隻問道:“此人何許人物,身在何處?”
“那人隱居在極北荒原,名字恐怕已經無人知曉,但留有一個名頭……”洪應星。“五行老人!”洪毅然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正是。”洪應星從容道,“關於趙先生口中的天機,可能
隻有他能夠解答你了。”洪毅然聽得此人,心中一片感慨,不想“五行老人”如此神秘人物竟和點星門也有深厚淵源,轉而又想,極北荒原地處北地邊陲,終年冰雪覆蓋,氣候惡劣,溫度極
低,渺無人跡,不知那五行老人如何居住,無怪洪師傅先前說自己走不了那麼遠的路,隻怕此程險阻不少,正在洪毅然默然沉思間,洪應星眼神一黯,似乎很是疲憊,但隻一瞬,他生怕被洪
毅然發下此事,陡振精神開口道:“好了。你去吧,此行艱難不少,萬事小心。”
洪毅然聽得洪應星要送客,才想起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忙道:“師傅,我是專程來照看你的病情的。我還是等你病好轉以後再去吧。”洪應星臉色一沉,虎目含威,朗聲道:“區區小傷
,何足道哉。廢話少說,去吧。”洪毅然哪裏肯走,爭辯道:“若真沒事,怎麼急著把掌門傳給道然了?”洪應星怒視洪毅然,喝道:“道然處事穩重,劍術威望冠譽兩道,自然勝任掌門之
位。”洪毅然一時未能想出反駁話語,洪應星又再搶道:“若你真的關係老子都身體,路過大泠湖的時候,幫我求些良藥便是了。你又不會半點醫術,留在這裏紮眼刺鼻,有甚好處?”洪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