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央視記者的網戒中心印象
劉明銀
2005年,楊永信是臨沂市第四人民醫院心理康複科的主任,接診病人的過程中,有些家長不斷地問,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治孩子上網的病。楊永信搖頭,心有所動,但沒有把握。
一次,院長任廣來找他,問他在業務上有什麼新的想法。任廣來是著名的中醫藥專家,國務院特殊津貼享有者。那時,他剛從臨沂市中醫醫院調任臨沂四院任院長,他鼓勵中青年大夫大膽創新。
“我想辦一個戒網癮的機構,但是難度很大。”
這事楊永信想了很久,也正想跟院長談這件事,院長既然找上門來,為什麼不說?不過,因為這是一項全新的業務,國內當時還沒有一家,楊永信覺得院長未必會同意。
出乎意料的是,任廣來院長不僅同意,而且馬上授意楊永信組建隊伍,設計方案。幾個月後,也就是在2006年1月,臨沂市第四人民醫院網絡成癮戒治中心掛牌,隨即開始接收網癮患者。
來這裏住院的網癮患者被稱作盟友,盟友組成了同盟班會,組建了班委,負責日常對盟友的管理、軍訓等,還協助楊永信到網吧中搜救網絡癮君子,自覺組成了一支網吧搜救小分隊,成了楊永信的左右手。
家長全程陪同,組成了家長委員會,既要接受楊永信的領導,負責管理全體家長,又要對楊永信負責,替楊永信把好入院這一關。對於新來的盟友,其父母先要接受家長委員會製定的“入院須知”,其中包括“要主動配合媒體的采訪”這一項,與家長委員會簽署協議,盟友才可入院。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可是家長委員會的確是這麼做的,而且他們心甘情願,對楊永信心悅誠服。
在楊永信的網戒中心,我采訪過許多家長,他們對孩子沉迷網絡後的一個共同評價是:魔鬼!
“頭發一米多長,不洗,不梳,半年不洗澡,不刷牙,全身都是臭的,就好像剛從沼澤地裏奔出來的一頭獅子,渾身散發著臊味、臭氣,長頭發一甩一股臭味泄出來,睜著渾濁的大眼,熬了一兩個月了,人瘦得皮包著骨頭,眼眶顯得很空,活像餓了幾十天的野鬼……就這副樣子,半夜回家,問我要錢。他媽嚇得躲到我身後,不敢看他,我也得壯著膽才敢看他的臉。這哪還是我們的兒子?問他出去了這一個星期幹什麼去了,他說你別問,說了你們也不懂,快拿錢來!我說你總得告訴我你要幹什麼我才能給你錢吧!他拔出刀子,刀尖貼在我的下巴上,說道,快點,不拿出來我就掏你的心去賣!他媽害怕了,找出幾百塊錢扔給他,他拿了錢就走!這不是魔鬼嗎?”
說話的是一個父親,他是某家律師事務所的主任,事業很成功,對兒子的教育卻很失敗。他給兒子準備了140萬留學的費用,可是兒子卻想把這140萬都花在遊戲上。一旦兒子要錢他不給,兒子就會跑到爺爺家裏,問爺爺要,爺爺不給,兒子就說:“你要不給,我就燒了你的房子,把你綁架了,讓你兒子拿錢來贖你!”
“魔鬼呀,他爺爺有心髒病,硬是被這個孽種給折騰死了!”
一個媽媽站起來說:“我兒子今年16歲,兩年前,他爸拋棄了我們娘兒倆,連兒子的撫養費都不給,我一個人帶他,可我一個月隻有1000塊錢的工資。他問我要錢上網,我說沒有,他就拽著我的頭發,在地上拖了好遠,我的腿都在地上搓破了。可我實在沒有錢給他,家裏的東西都讓他賣光了,連飯鍋都讓他拿去當廢鐵賣了。他還用那種非常流氓、非常惡毒的話來罵我,羞辱我,那些話髒得我都說不出口……最疼他的是他的姥姥,他去找姥姥要錢,姥姥一個月隻有幾百塊錢的生活費,早被他勒索光了,他把姥姥推倒在床上,罵道,老不死的,不拿錢來,我就強奸了你!姥姥覺得沒臉見人,找了根繩子想吊死,幸虧被一個鄰居發現了……惡魔呀,比惡魔還沒有人性!我怎麼生了這麼個東西,早知道這樣,他吃奶的時候我就掐死他!”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然會用如此惡毒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祖母,太令人氣憤,太不可思議!
一個農村老漢站起來,抹了抹花白的頭發,聲音哆嗦說著:“要說是魔鬼,那是便宜了他們,這些上網的孩子,六親不認,打爹罵娘,簡直是閻王殿裏的小死鬼……我那個孫子,15歲不到的一個小玩意兒,胎毛還沒幹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學會上網了,他爹入了黑社會,被抓進了監獄,他娘跟著別的男人跑了,小孫子沒人管,隻能跟著我,我就靠二畝地,一年累死累活掙不了幾個錢,為了供這個小雜種上學,我62歲的人了,還得去再打一份工,沒有文化,隻能出苦力,到建築工地上去給人家搬磚、抬水泥,一天累得腰直不起來,才能掙20塊錢,不夠這個小雜種一個晚上玩遊戲的。我打過他,罵過他,他個兒長高了,勁大了,不怕我了,跟我對打,跑到工地上去問我要錢,我不給,他去偷工頭的錢,被抓住了,他跑,人家追,我沒臉,生氣,我也追,眼看就追上了,他回頭給我一拳,打在我的鼻子上,血咕嘟咕嘟地冒,我眼前一花,一頭栽倒在地上,要不是工頭是個好人,把我送到醫院,我這條命早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