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的黃沙城,自古就並非什麼大城雄關,雖然名義上是扼守西北的戰略要地,但南周開國三百多年以來,除了前幾十年天下未定還有些兵匪馬賊,之後當地的百姓就幾乎再沒見過弓弩刀戈。
現在的時節還未入冬,自然看不到從幾百裏外的荒漠上,呼嘯而來遮雲蔽日的漫天黃沙。
此時黃沙城外的兩個看門卒,一老一小正慵懶的躺在草垛上,秋日午後的陽光揮灑下來,別有幾分溫暖和愜意。
“我說徐小子叻,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也不著急去說一房媳婦?”老兵卒身上破舊的甲胄也不知道多久沒擦洗過,泛著一股子汗水幹透後的酸餿味兒。
躺在老卒身旁的少年,雖說也是胡子拉碴,嘴上還叼著根稻草,整個人都是不修邊幅的模樣,但從隱隱可見的輪廓來看,他若是精心打理一番,卻也有幾分俊朗男兒的胚子。
“胡老哥你還別說,前幾日見了你家翠娘來給你送飯,我瞧著那俊俏模樣就很不錯,要不咱倆結個親?”少年叼著稻草滿臉壞笑。
“滾滾滾,俺家閨女可不能嫁給當兵的,現在世道這麼亂保不齊哪天就得當寡婦叻,”老卒爬起身來朝草垛下使勁的啐了幾口。
“老胡你不也是當兵的嗎?怕個什麼卵勁?”少年好笑的打趣著老卒。
“說不怕死都是糊弄官老爺的,咱在黃沙城當了幾十年的兵,別說打仗了咱就連土匪都沒見過幾個,唯一一次拉出去操練,還是要去迎接咱們縣官老爺的二姨太太,”老卒虛了虛眼睛,似乎回想起了曾經年少時候的日子。
“那是你沒生在北疆,不然可有的仗讓你打咯,”少年咀嚼著稻草根,那微微帶甜的苦澀味道,讓他忍不住眨巴眨巴了眼睛,“從洪武十年打到新符十八年,打打歇歇好幾十年可都沒消停過。”
“是啊,多虧了那位北辰王,幫咱大周守住了好幾十年的太平,不過,可惜了,可惜啦!”老卒坐起身來渾濁的眼睛遙望著北方,一張幹癟癟的老臉如同枯樹,“徐小子你說東邊兒的那幫大官老爺們,是不是腦殼子被驢踢過叻?”
提到北辰王三個字,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罕見的恍惚,他仿佛還能看見,那一日熟悉的袍澤手足如同眼前的稻草,一茬一茬地倒在自己麵前,他不記得有多少人在馬蹄之下屍首兩處,他隻看見十萬天驅盡數麵北而死,鮮血染透了北疆貧瘠的大地。
“嘿嘿,我隻是個從北疆來的逃兵,你跟我說這些算什麼羊糞球子?我可不知道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片刻之後少年又恢複了一臉痞色,吐出嘴裏的稻草根,拍了拍屁股跳下草垛,“這麼好的天氣還是回家睡個好覺吧,老胡你就辛苦辛苦幫我頂頂班。”
“滾球,滾球,”老卒看都沒看漸漸走遠的少年,滿是皺紋的臉上咧出了一個笑容,這年頭能活著才是比天都大的道理。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這小子,渾身破破爛爛被一匹神駿的白馬從北邊馱著進了黃沙城,也不知他有幾天沒有沾過米麵,明明虛脫的已經失去了意識,手上還緊握著一柄長槍,任誰都掰不下來。
整個大周甚至放眼整個天下,誰人不知北疆有天驅,天驅執紅纓?那抹槍尖上的猩紅,可是生生掐住了北方以北蠻族的咽喉,整整三百年蠻族的鐵蹄從未有過一次踏入大周版圖。
多少蠻族的雄才霸主蹉跎了一生光陰,臨終之際也隻能登高南望,死不瞑目。
當少年回到黃沙城裏,路過巷子邊上麵館的時候,稍稍猶豫了一下,摸出幾枚還帶著體溫的銅錢扔給店小二,“幫我打包一份臊子麵,記得少點醋多加臊子。”
“我說徐良徐小哥,今天是發了餉?還是家裏有什麼喜事?不吃素麵舍得來一碗香噴噴的臊子麵了?”麵店老板是個四十好幾,身材早已走樣的中年婦人,因為麵館跟徐良家挨得很近,老板娘平時沒事總愛調戲這年輕後生幾句。
“匡大嬸你這就不地道了,今天我家還真有點喜事,”徐良笑著躲過了中年婦人想要拎起他下巴的蘭花指,“你這麼勾引我李大哥他知道嗎?”
中年婦人愣了愣,隨後破口笑罵,“你這小瓜慫,我家兒子都快跟你一樣高了,老娘用的著來調戲你?”
麵館夥計也是對這一幕早就見怪不怪了,笑著上前把包好的臊子麵遞給徐良,“人家徐小哥看上的可是老胡家那位水靈靈的大姑娘,老板娘你可不行。”
徐良也不反駁,隻是哈哈大笑,接過臊子麵後晃著腦袋哼著小曲,慢悠悠的走回了巷子裏。
“蒼茫冥冥兮,神鷹往;嶺川千裏兮,虎嘯揚;有佳人兮,小娘子粉麵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