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1 / 1)

南方的秋天來的格外的晚又格外的短,卿九朝就是在南方最珍貴的秋天回到建康的。大街小巷重陽時分插在門上的茱萸和菊花都幹癟的不成樣子,春天種下的牡丹花也都落了,殘花敗柳無人清掃,被風吹的滿地都是。

建康城正門那條直通皇宮的長街上頭一次聚了這麼多打扮隆重的百姓,浩蕩的儀仗隊看起來分外壯觀,以至於她遠遠觀望的時候,恍惚之間以為這個國家不曾受到戰爭的侵擾。

不同於其他的公主或女郎,她沒有繁複沉重的金鈿首飾,也沒有昂貴精致的衣裳羅裙;不同於其他世子或郎君,他沒有成群結隊的侍衛小廝,也沒有常伴左右的翩翩佳人。

隻有一把長刀,一柄短劍,一匹良駒,一身風塵。

她做男子打扮,寬大的大袖衫令她看起來十分單薄,甚至有些無助,從城門另一端騎著馬跑進來,熟稔的扯住韁繩,伶俐的棗紅馬揚起前蹄,長籲一聲之後溫馴的停了下來。

這日的天氣剛剛好,陽光穿透厚重的,像成團的棉花一樣的雲朵,投射到卿久朝身上,為她原本冷清的眉眼平添了三分暖意。她一身樸素的灰布衣裳,柔順的秀發被發帶散散的束在背後,淩亂的發和簡樸的裝扮讓她看起來十分潦倒,她一撂衣擺,利索的從馬上跨下來。

她的打扮寒酸陳舊,動作粗莽散漫,連眼神都是漫不經心的,冷冰冰的,找不到焦點,可偏偏就是叫人移不開視線。甚至在久遠的以後,建康還叫建康的時候,這方土地上的子民每每提及“尋陽公主”這個名號,都會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十裏長街上,那個單薄但挺拔的,英姿勃發的身影。

卿九朝的視線有些模糊,白花花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酸,似乎一眨眼,就會有包裹著濃重的掙紮和不情願的眼淚從眼眶裏逃出來,不為九年後闊別重逢,為的是困獸之爭終死於籠。

整整九年,隔了千山萬水,橫跨五湖四海,青山綠水,久別重逢。

她認真的注視著麵前這個皇帝,她不止一次的聽說過他,從下屬口中,從容崢口中,也不止一次的見到過他,從畫像中,從夢裏。

可卿九朝發現,不論他們身上流著多麼相似的肮髒的血,皮肉之下埋著多麼相似的骨骼,肋骨包裹著多麼相似的躍動著的心髒,他們之間都不肯能成為親人。

仿佛在一瞬間,她便預料到了久遠的以後,她可以像忠臣一樣尊他敬他,卻無法像一個女兒一樣愛他護他。

父女二人之間,岐山與建安之間,隔了不僅僅九度春秋,兩萬裏路程。

離開岐山之前,容崢像以往那樣捧著她的臉,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我們阿九,若有一天,非要你在我和國之間做選擇,你該怎麼辦?”

卿九朝咬這嘴唇,仿佛費勁餘生最後的力氣,都無法將心裏的答案通過自己的口和唇齒告訴他。

容崢歎了一口氣說:“我當真不想讓你在兩難之中做選擇,更不想我成為你為難的一部分。”

容崢……

她咬著嘴唇,最終她還是容崢和國家之間選擇了,她自認為最需要她的那一個。

明明是再往前走三步就能撞到一起的距離,她甚至已經聞到了司馬睿身上淡淡的龍麝香的味道,但她意識到,這三步意味著自己將從自有散漫的少年變成步步為營的少女;從雲中鶴卿九朝變成天家之女兒司馬措;從大過宗的卿小公子變成大晉的尋陽公主。

她與大晉皇帝司馬睿之間的距離遠遠不止這三步,其中橫亙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建康的陽光這麼好這麼暖,可她的手她的眉目都是冷的。她垂著眼簾,嘴角是疏離的笑容,眼底是怎麼看也看不透的霧,屈膝跪下,光潔的額頭緩緩的磕到地麵上,發出沉悶而細微的聲響。

“臣女司馬措,參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