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隻有在遇見她之後,他才真正明白,淡化仇恨是什麼感覺,為自己而活是什麼感覺。
“從率領複國軍戰鬥到光複穎闌國,我和你們一起走過許多曲折坎坷。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有高興的時候,也有沮喪的時候。我曾一度想要放棄看似沒有盡頭的使命,是惟音告訴我,她說如果我不堅持下去,我不承擔起自己的責任,那麼我就沒資格得到她的認可。”
她從不會像那些普通女人一樣,把相夫教子當做人生最大意義,甚至頗有幾分狠辣。正因如此,她的風華是獨一無二的,什麼叫深明大義,什麼叫快意恩仇,什麼叫成熟穩重……這些,他都是從她身上慢慢學到的。
她不會嘮嘮叨叨去操心那些家長裏短鎖鎖小事,她隻會深思熟慮想到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可能,確保他不會為難。
所以,在知道自己無法忍受這份委屈時,她毅然選擇離開。
“我的理智仍在,它總是提醒我,沒有什麼比保護好自己的國家和臣民更加重要。然而我的心又告訴我,倘若傷害惟音,我這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究竟該選擇哪一邊,你們覺得呢?”
腦海中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百般味道複雜糾纏。
墨妄塵的麵容,卻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經曆過風雨的人都知道,越是平靜的海麵,其後隱藏的風暴就越是可怕。那些等待不耐煩的將士們有些不安,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一圈,竟沒有一個人敢追問墨妄塵的最終答複。
楚逸望向南方,輕蹙劍眉:“皇上,時間緊迫。”
微微揚手止住楚逸提醒,墨妄塵緩緩轉身,平淡目光落在夏惟音身上。
一刹的眼神交彙,夏惟音馬上轉頭避開,收斂起傷痛和絕望,偏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苦楚。
墨妄塵垂下眉眼,緩緩抽出長劍,動作慢得像是在品味拔劍時的細微顫動。
“昨天她突然離開了。我明白,她在這裏過得很不自在,因為總有人用帶著恨意的目光看著她,傷害她。而導致她突然決定離開的原因,正是你們。她從不會做讓我為難的事,隻會無聲告訴我,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泛著寒光的劍刃倒映出劍眉鳳眸,墨妄塵微微轉動手腕,劍身上的倒影便不見了,而是轉移到夏惟音頸間。
她發絲如瀑,安靜垂下,映在劍刃上的顏色很像他的眼眸,漆黑到底。
人群開始騷動,一些人在叫好催促,還有些人轉頭不忍看下去,也有人小聲說著,或許還有別的辦法。
真的還有其他解決之法嗎?
夏惟音不信。
如果有的話,她和他就不會站在這裏,她頸間不會橫著他的劍,她也不會連與他對視的信心都沒有。
她怕,怕看到的那雙眼裏什麼都沒有,僅剩無情。
沒有什麼比心如死灰更可悲,而她最後能做的,也不過是保持那份驕傲與無畏,挺起胸膛等待將要到來的結局。
自己選的路,咬緊牙關也要笑著也要走完。
“希望你會是個名垂千古的好皇帝。”最後一笑,夏惟音雍容優雅,從容不迫,嘴角噙著的淡淡笑意讓很多人刹那心動,深深銘刻進心底。
墨妄塵也露出笑容,眼神卻多了幾分黯淡:“我更想做個能保護自己妻子的好夫君。”
夏惟音沒有再回話,輕輕閉上眼。
雨後冷風吹過,拂起潔白衣裙獵獵翻飛,那種白色讓人自然而然想起大天足山的雪,還有留在大天足山上終年不化的冰凍之血。
終於,有人忍不住撲通跪下。
“皇上手下留情啊!皇後娘娘沒有過錯!”
“皇後娘娘和我們同袍同戰,為我穎闌複國立下汗馬功勞,就算曾有恩怨,那也足夠彌補了吧?”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非要逼死皇後,要讓皇上傷心一輩子嗎?”
求情人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強烈要求處置夏惟音的將士也不甘示弱,龐大的隊伍很快陷入一片混亂爭執中。
夏惟音沒有睜眼,卻能感受到肩頭劍刃傳來的顫抖,薄唇輕啟,語意淡然。
“做你該做的事。”
劍刃豎起,銳利鋒刃緊貼白皙皮膚。
隻要墨妄塵發力,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割斷她的頭顱,滾入泥淖之中鮮血長流。
這,就是她抗爭一生的最終結局?
也唯有這一刻,夏惟音才體會到,徹底絕望是個什麼味道。
劍光映陽,抬起三寸有餘。
沙啞低沉的嗓音,橫貫半生滄桑。
“相信我。我愛你。”
天邊飛鳥悲鳴飛過,遠處莫思歸跌跌撞撞衝來,卻沒有誰能夠阻止,君王手中那把劍毫不猶豫斬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