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轆轆,帶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驚慌,沉默像是毒藥,越蔓延越教人害怕。
聽著馬車外參差不齊的腳步聲,小石頭緩緩張開眼,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適應暗淡光線。
“醒了?”
“唔,睡得頭疼。”跳下坐席扒著窗子往外探了探,石頭很快又回到原位,緊挨通車之人坐下,“方毓哥哥,我們要去哪兒啊?”
方毓取出一塊幹糧遞給石頭,低聲道:“回掖城,晉安國的帝都。我聽他們議論說,好像是西邊的霍洛河汗國打過來了,要趕緊回去守城。”
“哦。”
安靜沒多一會兒,石頭又開始好奇地提各種問題。
“方毓哥哥,那個大壞蛋為什麼不殺我們?我娘說,晉安國的人都是惡鬼,總要瞪眼睛殺人。可是我朝那個大壞蛋吐口水,還撕壞了他的衣服,他都沒有對我生氣,真是好奇怪啊!”
方毓愣了一下,而後才明白過來“大壞蛋”指誰,不由苦笑:“換做其他穎闌百姓,皇上可能會下令處決,但你不會。皇上始終念著賀蘭大人的好,而你是賀蘭大人唯一的親人,他不會殺你的。”
“咦?大壞蛋認識我叔叔嗎?”石頭來了精神,黑而閃亮的眼眸盯著方毓,“那叔叔為什麼不殺了大壞蛋?那些人真壞,要不是他們,夏嬸嬸還有皇子殿下才不會掉下山崖呢!”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以方毓的年齡閱曆尚不能理解透徹,石頭當然更無法參悟。方毓有些無可奈何,憂鬱目光望向窗外,明滅不定。
他原以為蕭君眠會殺了他,然而蕭君眠並沒有。那天蕭君眠隨大軍回來,麵色糟糕得很,停步在他麵前發呆許久,身邊還帶著個拚命掙紮哭泣的孩子。
後來,蕭君眠讓人放了他,沒有怪罪也沒有質問,隻把哭累睡著的石頭送到他帳中。
“照顧他。他是賀蘭的親人,除了你之外,他不會信任我們之中任何人。”
方毓記得清楚,那天的蕭君眠神色恍惚、嗓音沙啞,眼眸裏那種痛楚絕望是他從未見過的。當時他並不知道夏惟音和墨妄塵跳下懸崖的消息,還以為蕭君眠吃了敗仗,直到從漸漸信任他的石頭口中得知後,方才明白發生了多麼可悲的事情。
複國軍唯一的希望生死不明。
蕭君眠全部執念終歸落空。
起初方毓頗有幾分驚惶,他不知道沒有墨妄塵的複國軍是否還有存在的意義,所幸很快就從看守士兵閑散交談中得知,那懸崖之下並未發現二人屍骨,可能是順著河流飄走了,也可能是被人救走。
“吃飯了。”
傍晚時,匆匆趕回掖城的大軍安營駐紮,看守士兵給方毓和石頭送來麵餅和燉肉,甚至還有一碗飄著油花的蛋羹。
石頭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差點兒就把碗舔進肚子裏,方毓則多了個心眼,稍稍留意其它將士的飲食。
除了他們之外,無一例外都是幹糧、野菜,以及一碗清湯寡水的清粥。
歎口氣,方毓將自己的麵餅掰下一半給石頭:“石頭,你喜歡在富庶的地方生活嗎?掖城很漂亮,有許多好吃的,隻要你別再去頂撞皇上,他會給你最好的安置。”
石頭啃著麵餅,困惑抬頭:“皇子殿下也說……壞蛋要好好照顧我……唔,真好吃啊……方毓哥哥,這麼好吃的餅,裏麵不會有毒吧?大壞蛋會不會毒死我們?”
方毓啞然失笑:“毒死我還有那麼一點可能,對你卻不會。皇上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不會虧待你。”
話說一半,方毓臉上笑容漸漸散去,化作七分憂愁。
“可是……我就怕晉安國的安寧富庶也維持不了多久了。這一戰晉安國元氣大傷,剩下這殘缺不全的隊伍真的能夠與霍洛河汗國抗衡嗎?那個處心積慮計劃許久的國家,看起來不是很好對付啊……”
方毓的擔憂,同時也是晉安國眾大臣的擔憂,亦是蕭君眠煩惱之一。
誰會想到,一個相安無事數百年的異域國家會在晉安國埋下奸細,趁著晉安國大軍南下的時機趁虛而入呢?
北方九城一夜淪陷,就連帝都掖城也陷入空前混亂之中,蕭君眠第一次感覺到危機,意識到自己的一意孤行或許釀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
更為可怕的是,他們對霍洛河汗國,除了一些人名之外幾乎一無所知。
“連對方主將是誰都不知道嗎?那還打什麼仗?”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告急書信,蕭君眠麵帶慍色。
鄧將軍抹了把冷汗:“回皇上,霍洛河汗國與我國軍製、習俗大不相同。據說他們全民皆兵,打仗都是國君和王子帶頭,所以此次進犯我晉安境內的領兵之人,或是霍洛河汗王察合,或是察合膝下兩位王子之一,不會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