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奧古斯丁的哲學與神學(1 / 3)

聖奧古斯丁的哲學與神學

聖奧古斯丁是一個著述極其豐富的作家,他的著作主要是關於神學問題。他的一些爭論性的文章屬於時事問題,於一旦成功之後隨即失去其所有的意義;但某些文章,特別是關係到裴拉鳩斯教派的文章,卻一直到現代仍然具有其現實的影響。我們不想論及他所有的作品,我們隻是把我們認為具有內在性的、或曆史性的重要論著作一番考察:

第一:他的純粹哲學,特別是他的時間論;

第二:在《上帝之城》一書中所展示的曆史哲學;

第三:作為反對裴拉鳩斯教派而提出的有關救贖的理論。

純粹哲學

一般來說,聖奧古斯丁並不專心致力於純粹哲學,但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卻顯示出很卓越的才能。曆史上有許多人,他們純粹思辨的見解曾受到符合經文必要性的影響,奧古斯丁在這一長串人物中則占據首要位置。然而這種情況對早期基督教哲學家們,例如對歐利根來說,便是不適合的。在歐利根的著述中基督教和柏拉圖主義同時並存,且不互相滲透。與此相反,在奧古斯丁的著述中純粹哲學的獨創思想卻受到柏拉圖主義在某些方麵,與《創世記》不相協調這一事實的刺激。

在聖奧古斯丁的著作中,《懺悔錄》第十一卷是最好的純粹哲學作品。一些普通版本的《懺悔錄》隻有十卷,因為十卷以後的部分是枯燥乏味的;其所以枯燥乏味正是由於這一部分不是傳記,而是很好的哲學。第十一卷涉及的問題是:假如創世有如《創世記》第一章,有如奧古斯丁反駁摩尼教徒時所主張的那樣,那末,創世一事是應該盡早發生的,於是他就這樣假想著一個反對者,從而展開了他的論證。

為了理解他的解答,首先必須認清舊約全書中無中生有的創造,對於希臘哲學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概念。當柏拉圖論及創世時,他想到的是一種由上帝賦予形相的原始物質;而亞裏士多德也是如此看法。他們所說的上帝,與其說是造物者不如說是一個設計師或建築師。他們認為物質實體是永遠的、和不是被造的;隻有形相才是出於上帝的意誌。與此見解相反,聖奧古斯丁象所有正統基督教徒所必須主張的那樣,主張世界不是從任何物質中創造出來的,而是從無中創造出來的。上帝創造了物質實體,他不僅僅是進行了整頓和安排。

希臘人認為不可能從無中創造的這一觀點,曾斷續地出現在基督教時代和導致了泛神論的產生。泛神論認為上帝與世界是不能區分的;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上帝的一部分。這種見解在斯賓諾莎的著作中得以充分地發展,並使得幾乎所有神秘主義者受到了它的吸引。在基督教的所有世紀中,神秘主義者在奉守正統教義方麵一直感到困難,因為他們難於相信世界是存在於上帝之外的。但奧古斯丁在這一點上卻未感到困難;因為《創世記》已講得很清楚,這對他來說是已經足夠的了。他對於這一問題的見解對他的時間論有著重要意義。

世界為什麼沒有更早地被創造呢?因為不存在所謂“更早”的問題。時間是與創世的同時被創造出來的。上帝,在超時間的意義上來說,是永恒的;在上帝裏麵,沒有所謂以前和以後,隻有永遠的現在。上帝的永恒性是脫離時間關係的;對上帝來說一切時間都是現在。他並不先於他自己所創造的時間,因為這樣就意味著他存在於時間之中了。而實際上,上帝是永遠站在時間的洪流之外的。這就導致奧古斯丁寫出了令人十分欽佩的時間相對性理論。

“那末什麼是時間呢?”他問道。“如果沒有人問我們,我們是明白的;如果我們想給問我們的人解釋,那末我們就不明白了。”種種困難使他感到困惑不解。他說,實際存在的,既非過去;又非未來;而隻是現在。現在隻是一瞬間,而時間隻有當它正在經過時才能加以衡量。雖然如此,也確乎有過去和未來的時間,於此,我們們似被帶入矛盾之中。為了避免這些矛盾奧古斯丁找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說,過去和未來隻能被想象為現在:“過去”必須與回憶相等同:而“未來”則與期望相等同,回憶和期望兩者都是現存的事實。他說有三種時間:“過去事物的現在,現在事物的現在,以及未來事物的現在。”“過去事物的現在是回憶;現在事物的現在是視覺;未來事物的現在是期望。”說:有過去、現在和未來三種時間,隻是一種粗率的說法。

他也了解用這種理論實際上並沒有解決所有的困難。他說:“我們的心渴望知道這個最為錯綜複雜的謎。”他祈禱上帝開導他,並向上帝保證,他對這個問題的關心不是出於無聊的好奇心。“主啊!我們向你坦白,我們對於時間之為何物依然是盲無所知的。”但他所提出的解答要點是,時間是主觀的:時間存在於進行期望考察和回憶者的精神之中。因此,如果沒有被創造之物,也就不可能有時間,因而談論創造以前的時間是毫無意義的。

我們自己不同意這種把時間說成某種精神產物的理論。然而很顯然這卻是很卓越的理論,值得人們認真地加以考慮。我們可以更進一步說,比起希臘哲學中所見的任何有關理論,這個理論乃是一項巨大的進步。它比康德的主觀時間論----自從康德以來這種理論曾廣泛地為哲學家們所承認----包含著更為完善,更為明確的論述。

說時間隻是思惟的一個方麵的這種理論,是主觀主義的一種極端的形式。有如我們們所見,這種主觀主義是在古代從普羅泰戈拉和蘇格拉底時代以來,逐漸成長壯大起來的。這種理論的感情方麵是受到罪惡縈繞的一種觀念,但這個方麵比起智力方麵的發生為其較晚。聖奧古斯丁提出了兩種主觀主義,主觀主義不僅使他成為康德時間論的先驅;同時也成為笛卡爾的“我們思想”(cogito)的先驅。奧古斯丁在《獨語錄》中這樣說:“你這求知的人!你知道你存在嗎?我們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我們不知道。你覺得你自己是單一的呢還是複合的呢?我們不知道。你覺得你自己移動嗎?我們不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思惟嗎?我們知道。”這一段話不僅包括了笛卡爾的“我們思想”;同時也包括了伽桑地的“我們行走所以我們存在”(ambuloergosum)的回答。因此,作為一個哲學家,奧古斯丁理應占據較高的地位。

2上帝之城

公元410年當羅馬被哥特族劫掠的時候,異教徒很自然地把這場災難歸咎於不再信仰古代諸神的結果。他們說,在信奉朱比特時,羅馬一直保持著強盛;但現在皇帝們都不再信奉他,所以他也不再保護羅馬人了。異教徒的這種議論需要給以答複。從公元412年到427年間陸續寫成的《上帝之城》就是聖奧古斯丁的解答。然而這部作品隨著寫作的進展,概括麵也變得越發廣泛起來,並終於發展成為一部有關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全部基督教曆史綱要。在整個中世紀中,特別在教會對世俗諸侯的鬥爭中,這部書曾產生過巨大的影響。這部作品和其它一些偉大作品一樣,再讀時較初讀時,會在讀者的記憶中留下某些更好的感受。書中包括為現代任何人所難以接受的許多內容,而且該書的中心命題曾為當代一些不重要的因素所掩蔽。但有關世俗之城與上帝之城對比的廣闊概念卻仍然給許多人以甚深的感召,以致在今日我們們仍能以非神學的術語加以重述。

在介紹這部作品時,如省略其細節而集中於其中心思想,這就會流於過分的讚揚;相反,如集中介紹其細節,那末就勢將忽略其中最精華及最重要的部分。因此我們將試圖避免這兩方麵的錯誤,首先敘述其中的某些細節,然後再按曆史的發展過程論及書中的一般理念。

該書起自羅馬遭劫而引起的一些考察,它試圖闡明在基督教以前的時代裏甚至發生過更壞的事情。這位聖徒說,異教徒經常把災難歸咎於基督教,可是他們當中許多人,在被劫掠期間就曾跑進教會中避難;因為蠻族哥特人信奉基督教,他們是尊重教會的。與此相反,當特羅伊遭受劫掠時,朱挪神殿不僅未成為人們的避難所,而且諸神也未守護該城免遭破壞。羅馬人從未寬恕過被征服諸城的神殿,但當羅馬被劫掠的時候,它卻受到較為緩和的對待,而這種緩和正是由於有了基督教的緣故。

由於以下各種原因在這次劫掠中受害的基督徒是沒有權利訴苦的。一些邪惡的哥特人固可借著犧牲基督徒的利益發財致富,但在來世他們是要受苦的;如果所有罪惡都在地上受到懲罰,那麼最後的審判就不必要了。如果基督徒是有德行的話,他們所忍受的必然予他們的德行有所增益。因為對聖徒來說,丟掉了現世的東西,並不意味著丟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如果他們死後得不到埋葬,也是無關緊要的,因為貪婪的野獸並不能阻撓肉體的複活。

接著便論到在劫掠期間一些信仰虔誠的處女遭受強奸的問題。顯然有些人認為這些女性之失掉了處女性冠冕,並非由於她們自己的過失。但聖奧古斯丁卻非常明智地反對這種見解。“咄!別人的情欲是不會玷汙你的。”貞潔是內心的品德,它是不會因強奸而失去的;罪惡的意圖,即使尚未實踐,卻會使你失去它。他暗示,上帝所以允許強奸是因為那些犧牲者對自己的節欲過分自負的緣故。為了逃避強奸而自殺是邪惡的;由此引其他對魯克蕾莎的長期議論,他認為魯克蕾莎不應該自殺,因為自殺永遠是一種罪惡。

在為被強奸的一些有德的婦女的辯護中,有一個保留條件:她們不得樂於受奸,否則她們便為有罪。

接著他就論到異教諸神的邪惡。他說:“你們的那些舞台劇,那些不潔的展覽,那些淫蕩的異教神,並非由於人們的敗壞始而孕育於羅馬,它們之所以被育成正是由於受到了你們這些神的直接命令。”崇拜一個象塞庇歐這樣的有德者,是比崇拜這些不道德的神祇更有教益的。基督教無需為羅馬的遭劫而煩惱,因為他們在“上帝的巡禮者之城”中自有其避難的處所。

在現世裏,這兩個城----地上之城和天上之城是混為一體的;但在來世,被神所預先選定的得救者同被神厭棄者將被分別開來。在今世,即便在似乎是我們們的敵人中間,誰將成為選民一事,也是我們們無從知道的。

他告訴我們們,書中最難的部分是對哲學家的駁斥,因為基督徒和一些卓越的哲學家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一致的----例如:關於靈魂不死,以及上帝創世的理論。

哲學家不放棄對異教諸神的信仰,但由於異教諸神是邪惡的,因而他們的道德教訓也就不足為訓了。書中並未暗示異教諸神僅僅是些寓言;聖奧占斯丁認為他們是存在的,但他們卻全都是些魔鬼。因為他們想加害於人,所以他們願意傳布一些有關他們自身的猥褻故事。對大部分異教徒來說,朱比特的各種行為比柏拉圖的原理和伽圖的見解更有影響。“柏拉圖不讓詩人居住在一個治理完善的城邦裏,這顯得他本人比那些想用舞台劇來讚揚的諸神更有價值。”

他說自從羅馬人強奸了薩賓婦女以來,羅馬一直變得甚為邪惡。奧古斯丁用了好幾章篇幅敘述羅馬帝國主義深重的罪孽。他認為羅馬在成為基督教國家之前,從未受過苦難的說法是不真實的,它從高盧人的入侵和內戰中所遭受的苦難,不但與哥特人帶來的苦難不相上下,並有過之而無不及。占星術不僅是邪惡的,而且是虛偽的;這可以從具有同樣生辰時刻雙胎兒的不同命運得到證明。斯多葛學派對於命運之神的看法(這與占星術有關)是錯誤的,因為天使和人們都有自由意誌。上帝誠然預知我們們的罪,但是我們們並不因為上帝的預知而犯罪。另外,認為道德,即或在今世,會給人帶來不幸的想法也是錯誤的:身為基督徒的皇帝們,如果有德即或遭遇不幸也是快樂的,君士坦丁和狄奧多修斯二位皇帝就相當幸福。再者,當猶太人堅信宗教真理的期間,猶太人的王國一直得以延續。

書中有一段對柏拉圖極表同情的敘述,他把柏拉圖置於所有其他哲學家之上。他認為一切哲學家都該讓位於柏拉圖:“讓泰勒斯和他的水一道去吧,讓阿那克西美尼和空氣一道去吧,斯多葛學派和火一道去吧,伊壁鳩魯和他的原子一道去吧。”所有這些人都是唯物主義者;柏拉圖卻不是。柏拉圖認為上帝不是什麼具有形體的事物;但所有事物都從上帝以及某種恒常不變者那裏獲得其存在。柏拉圖說知覺不是真理的源泉這一點是正確的。柏拉圖主義者在邏輯學和倫理學方麵最為卓越,同時也接近基督教。“據說普羅提諾,此人不久以前還活在世上,最為理解柏拉圖。”至於亞裏士多德,他雖比柏拉圖遜色,但卻遠遠超越其他哲學家之上。但他們兩人都說一切神祇都是善良的,和應該受人崇拜的。

聖奧古斯丁反對斯多葛學派譴責一切激情的做法。他認為基督徒的激情可能成為道德的起因;憤怒或憐憫本身不該受到譴責。我們們必須探究它的起因。

柏拉圖主義者對上帝的看法是正確的,但對其他諸神的看法卻是錯誤的;他們不承認道成肉身也是錯誤的。

書中關於天使們和魔鬼們有一較長的議論,這種議論是和新柏拉圖主義者有著聯係的,天使們可能是善良的,或是邪惡的;但魔鬼們則總是邪惡的。對天使來說,世俗事物的知識(他們雖然具有這種知識)是卑鄙的。聖奧古斯丁和柏拉圖都認為感性的世界遜色於永恒的世界。

書中的第十一卷開始敘述上帝之城的性質。上帝之城是選民的社會。有關上帝的知識,唯有通過基督才能獲得。有一些事物(如在一些哲學家那裏)是可以經由理性發現的;但對進一步有關宗教的一切知識,我們們都必須依靠聖經。同時,我們們決不該去了解世界被創造以前的時間與空間:創世以前是沒有時間的,而且在沒有世界的地方也是沒有空間的。被祝福的一切都是永恒的,但永恒的一切卻不一定都被祝福,例如:地獄和撒旦。上帝預知魔鬼們的罪惡,但也預知它們對改善作為一個整體的宇宙的作用,這和修辭學中的對句是類似的。

歐利根認為,身體是作為一種懲罰經予靈魂的這一看法是錯誤的。假若這樣,邪惡的靈魂行將有邪惡的身體;但是魔鬼們,甚至最邪惡的魔鬼都有飄渺的身體,而這卻比我們們的身體還要高級。

上帝在六天內創造了世界的理由是因為六是一個完全數(即等於它的各個因數之和)。

天使有好的,也有壞的;即使壞天使也沒有一種與上帝相違背的本質。上帝的敵人並不是出於其本性,而是出於其意誌。邪惡的意誌沒有動力因,而隻有缺陷因;它不是一個結果,而是一種缺陷。

創世以來還不到六千年。曆史並不象哲學家所設想的那樣是循環的:“基督為了我們們的罪惡隻死一回。”

如果我們們最初的祖先未曾犯罪,他們將不至於死亡,但因為他們犯了罪,所以他們的後代都須死亡。吃了蘋果,不僅帶來自然的死,而且也帶來了永遠的死,即永劫的懲罰。蒲爾斐利認為天上聖徒沒有身體的這一看法,是錯誤的。聖徒們要比墮落前的亞當具有更好的身體;他們的身體將是精神的,但不是精靈,並將沒有重量。男人將具男身,女人將具女身,夭折者將以成年人的身體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