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二 列傳第六十五
宋翻 辛雄 羊深 楊機 高崇
宋翻,字飛鳥,廣平列人人也,吏部尚書弁族弟。少有操尚,世人以剛斷許之。世宗初,起家奉朝請,本州治中、廣平王郎中令。尋拜河陰令。
翻弟道璵,先為冀州京兆王愉法曹行參軍。愉反,逼道璵為官,翻與弟世景俱囚廷尉。道璵後棄愉歸罪京師,猶坐身死,翻、世景除名。久之,拜翻治書侍禦史、洛陽令、中散大夫、相州大中正,猶領治書。又遷左將軍、南兗州刺史。時蕭衍遣將先據荊山,規將寇竊。屬壽春淪陷,賊遂乘勢徑趨項城。翻遣將成僧達潛軍討襲,頻戰破之,自是州境帖然。
孝莊時,除司徒左長史、撫軍將軍、河南尹。初,翻為河陰令,順陽公主家奴為劫,攝而不送,翻將兵圍主宅,執主婿馮穆,步驅向縣。時正炎暑,立之日中,流汗沾地。縣舊有大枷,時人號曰“彌尾青”。及翻為縣主,吏請焚之。翻曰:“且置南牆下,以待豪家。”未幾,有內監楊小駒詣縣請事,辭色不遜,命取尾青以鎮之。既免,入訴於世宗。世宗大怒,敕河南尹推治其罪。翻具自陳狀。詔曰:“卿故違朝法,豈不欲作威以買名?”翻對:“造者非臣,買名者亦宜非臣。所以留者,非敢施於百姓,欲待凶暴之徒如小駒者耳。”於是威振京師。及為洛陽,迄於為尹,畏憚權勢,更相承接,故當世之名大致滅損。永安三年,卒於位。贈侍中、衛將軍、相州刺史。出帝初,重贈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雍州刺史,諡曰貞烈。
子思遠,卒於司空從事中郎。
翻弟毓,字道和,敦篤有誌行。平西將軍、太中大夫。
子世軌,齊文襄王大將軍府祭酒。
毓弟世景,在《良吏傳》。
世景弟叔集,亦有學行。征東裴衍之討葛榮也,表為員外散騎侍郎,引同戎役。及衍敗,同時遇害。
叔集弟道璵,少而敏俊。世宗初,以才學被召,與秘書丞孫惠蔚典校群書,考正同異。自太學博士轉京兆王愉法曹行參軍。臨死,作詩及挽歌詞,寄之親朋,以見怨痛。道璵又曾贈著作佐郎張始均詩,其末章雲:“子深懷璧憂,餘有當門病。”道璵既不免難,始均亦遇世禍,時鹹怪之。無子,兄毓以第三子子叔繼。
辛雄,字世賓,隴西狄道人。父暢,字幼達,大將軍諮議參軍、汝南鄉郡二郡太守,太和中,本郡中正。雄有孝性,頗涉書史,好刑名,廉謹雅素,不妄交友,喜怒不形於色。釋褐奉朝請。父於郡遇患,雄自免歸,晨夜扶抱。及父喪居憂,殆不可識,為世所稱。
正始初,除給事中,十年不遷職,乃以病免。清河王懌為司空,辟戶曹參軍,攝田曹事。懌遷司徒,仍隨授戶曹參軍。並當煩劇,諍訟填委。雄用心平直,加以閑明,政事經其斷割,莫不悅服。懌重之,每謂人曰:“必也無訟乎?辛雄其有焉。”由是名顯。懌遷太尉,又為記室參軍。神龜中,除尚書駕部郎中,轉三公郎。其年,沙汰郎官,唯雄與羊深等八人見留,餘悉罷遣,更授李琰等。
先是,禦史中尉、東平王元匡複欲輿棺諫諍,尚書令、任城王澄劾匡大不敬,詔恕死為民。雄奏理匡曰:“竊惟白衣元匡,曆奉三朝,每蒙寵遇。謇諤之性,簡自帝心;鷹鸇之誌,形於在昔。故高祖錫之以匡名,陛下任之以彈糾。至若茹皓升輦,匡斥宜下之言;高肇當政,匡陳擅權之表。剛毅忠款,群臣莫及;骨鯁之跡,朝野共知。當高肇之時,匡造棺致諫,主聖臣直,卒以無咎。假欲重造,先帝已容之於前,陛下亦宜寬之於後,況其元列由緒與罪按不同也。脫終貶黜,不在朝廷,恐杜忠臣之口,塞諫者之心,乖琴瑟之至和,違鹽梅之相濟。祁奚雲:叔向之賢,可及十世。而匡不免其身,實可嗟惜。”未幾,匡除龍驤將軍、平州刺史。右仆射元欽謂左仆射蕭寶夤曰:“至如辛郎中才用,省中諸人莫出其右。”寶夤曰:“吾聞遊仆射雲:‘得如雄者四五人共治省事,足矣。’今日之賞,何其晚哉!”
初,廷尉少卿袁翻以犯罪之人,經恩競訴,枉直難明,遂奏曾染風聞者,不問曲直,推為獄成,悉不斷理。詔令門下、尚書、廷尉議之。雄議曰:
《春秋》之義:不幸而失,寧僭不濫。僭則失罪人,濫乃害善人。今議者不忍罪奸吏,使出入縱情,令君子小人薰蕕不別,豈所謂賞善罰惡,殷勤隱恤者也!仰尋周公不減流言之愆,俯惟釋之不加驚馬之辟,所以小大用情,貴在得所。失之千裏,差在毫厘。雄久執案牘,數見疑訟,職掌三千,願言者六。
一曰:禦史所糾,有注其逃走者。及其出訴,或為公使,本曹給過所有指,如不推檢,文案灼然者,雪之。二曰:禦史赦前注獲見贓,不辨行賕主名。檢無賂以置直之主,宜應洗複。三曰:經拷不引,傍無三證,比以獄案既成,因即除削。或有據令奏複者,與奪不同,未獲為通例。又須定何如得為證人。若必須三人對見受財,然後成證,則於理太寬。若傳聞即為證,則於理太急。令請以行賕後三人俱見,物及證狀顯著,準以為驗。四曰:赦前斷事,或引律乖錯,使除複失衷,雖案成經赦,宜追從律。五曰:經赦除名之後,或邀駕訴枉,被旨重究;或訴省稱冤,為奏更檢。事付有司,未被研判,遂遇恩宥。如此之徒,謂不得異於常格,依前案為定。若不合拷究,已複之流,請不追奪。六曰:或受辭下檢反覆,使鞫獄證占分明,理合清雪,未及告案,忽逢恩赦。若從證占而雪,則違正格;如除其名,罪濫潔士。以為罪須案成,雪以占定,若拷未畢格及要證一人未集者,不得為占定。
古人雖患察獄之不精,未聞知冤而不理。今之所陳,實士師之深疑,朝夕之急務,願垂察焉。
詔從雄議。自後每有疑議,雄與公卿駁難,事多見從,於是公能之名甚盛。
又為《祿養論》,稱仲尼陳五孝,自天子至庶人無致仕之文。《禮記》:“八十,一子不從政;九十,家不從政。”鄭玄注雲:“複除之。”然則止複庶民,非公卿大夫士之謂。以為“宜聽祿養,不約其年。”書奏,肅宗納之。以母憂去任。卒哭,右仆射元欽奏雄起複為郎。俄兼司州別駕,加前軍將軍。
孝昌元年,徐州刺史元法僧以城南叛,蕭衍遣蕭綜來據彭城。時遣大都督、安豐王延明督臨淮王彧討之,盤桓不進。乃詔雄副太常少卿元晦為使,給齊庫刀,持節、乘驛催軍,有違即令斬決。肅宗謂雄曰:“誨朕家諸子,摽以親懿。籌策機計,仗卿取勝耳。”到軍,勒令並進徐州,綜送降款。冀州刺史侯剛啟為長史,肅宗以雄長於世務,惜不許之,更除司空長史。於時,諸公皆慕其名,欲屈為佐,莫能得也。
時諸方賊盛,而南寇侵境,山蠻作逆。肅宗欲親討,以荊州為先,詔雄為行台左丞,與前軍臨淮王彧東趣葉城,別將裴衍西通鵶路。衍稽留未進,彧師已次汝濱。北溝求救,彧以處分道別,不欲應之。雄曰:“今裴衍未至,王士眾已集,蠻左唐突,撓亂近畿,梁汝之間,民不安業,若不時撲滅,更為深害。王秉麾閫外,唯利是從,見可而進,何必守道,苟安社稷,理可專裁。所謂臣率義而行,不待命者也。”彧恐後有得失之責,要雄符下。雄以駕將親伐,蠻夷必懷震動,乘彼離心,無往不破,遂符彧軍,令速赴擊。賊聞之,果自走散。
在軍上疏曰:“凡人所以臨堅陳而忘身,觸白刃而不憚者,一則求榮名,二則貪重賞,三則畏刑罰,四則避禍難。非此數事,雖聖王不能勸其臣,慈父不能厲其子。明主深知其情,故賞必行,罰必信;使親疏、貴賤、勇怯、賢愚,聞鍾鼓之聲,見旌旗之列,莫不奮激,競赴敵場,豈厭久生而樂早死也?利害懸於前,欲罷不能耳。自秦隴逆節,將曆數年;蠻左亂常,稍已多載。凡在戎役,數十萬人,三方師眾,敗多勝少,跡其所由,不明賞罰故也。陛下欲天下之早平,湣征夫之勤悴,乃降明詔,賞不移時。然兵將之勳,曆稔不決;亡軍之卒,晏然在家。致令節士無所勸慕,庸人無所畏懾。進而擊賊,死交而賞賒;退而逃散,身全而無罪。此其所以望敵奔沮,不肯進力者矣。若重發明詔,更量賞罰,則軍威必張,賊難可弭。臣聞必不得已,去食就信。以此推之,信不可斯須廢也。賞罰,陛下之所易,尚不能全而行之;攻敵,士之所難,欲其必死,寧可得也?臣既庸弱,忝當戎使,職司所見,輒敢上聞。惟陛下審其可否。”
會右丞闕,肅宗詔仆射、城陽王徽舉人,徽遙舉雄。仍除輔國將軍、尚書右丞。尋轉吏部郎中,遷平東將軍、光祿大夫,郎中如故。上疏曰:“帝王之道,莫尚於安民,安民之本,莫加於禮律。禮律既設,擇賢而行之,天下雍熙,無非任賢之功也。故虞舜之盛,穆穆標美;文王受命,濟濟以康。高祖孝文皇帝,天縱大聖,開複典謨,選三代之異禮,采二漢之典法。端拱而四方安,刑措而兆民治。世宗重光繼軌,每念聿修,官人有道,萬裏清謐。陛下劬勞日昃,躬親庶政,求瘼恤民,無時暫憩,而黔首紛然,兵車不息。以臣愚見,可得而言。自神龜末來,專以停年為選。士無善惡,歲久先敘;職無劇易,名到授官。執按之吏,以差次日月為功能;銓衡之人,以簡用老舊為平直。且庸劣之人,莫不貪鄙。委鬥筲以共治之重,托碩鼠以百裏之命,皆貨賄是求,肆心縱意。禁製雖煩,不勝其欲。致令徭役不均,發調違謬,箕斂盈門,囚執滿道。二聖明詔,寢而不遵;畫一之法,懸而不用。自此夷夏之民相將為亂。豈有餘憾哉?蓋由官授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當今天下黔黎,久經寇賊,父死兄亡,子弟淪陷,流離艱危,十室而九,白骨不收,孤煢靡恤,財殫力盡,無以卒歲。宜及此時,早加慰撫。蓋助陛下治天下者,惟在守令,最須簡置,以康國道。但郡縣選舉,由來共輕;貴遊俊才,莫肯居此。宜改其弊,以定官方。請上等郡縣為第一清,中等為第二清,下等為第三清。選補之法,妙盡才望,如不可並,後地先才。不得拘以停年,竟無銓革。三載黜陟,有稱者補在京名官,如前代故事,不曆郡縣不得為內職。則人思自勉,上下同心,枉屈可申,強暴自息,刑政日平,民俗奉化矣。複何憂於不治,何恤於逆徒也。竊見今之守令,清慎奉治,則政平訟理;有非其才,則綱維荒穢。伏願陛下暫留天心,校其利害,則臣言可驗,不待終朝。昔杜畿寬惠,河東無警;蘇則分糧,金城克複。略觀今古,風俗遷訛,罔不任賢,以相化革,朝任夕治,功可立待。若遵常習故,不明選典,欲以靜民,便恐無日。”書奏,會肅宗崩。
初,蕭寶夤在雍州起逆,城人侯眾德等討逐之,多蒙爵賞。武泰中,詔雄兼尚書,為關西賞勳大使。未行之間,會爾朱榮入洛,及河陰之難,人情未安,雄潛竄不出。莊帝欲以雄為尚書,門下奏曰:“辛雄不出,存亡未分。”莊帝曰:“寧失亡而用之,不可失存而不用也。”遂除度支尚書,加安南將軍。元顥入洛也,北中郎將楊侃從駕北出,莊帝以侃為度支尚書。及乘輿反洛,複召雄上。雄麵辭曰:“臣不能死事,俯眉從賊,乃是朝廷罪人,縱陛下不賜誅罰,而北來尚書勳高義重,臣宜避賢路。”莊帝曰:“卿且還本司,朕當別有處分。”遂解侃尚書。
未幾,詔雄以本官兼侍中、關西慰勞大使。將發,請事五條:一言逋懸租調,宜悉不征。二言簡罷非時徭役,以紓民命。三言課調之際,使豐儉有殊,令州郡量檢,不得均一。四言兵起曆年,死亡者眾,或父或子,辛酸未歇,見存耆老,請假板職,悅生者之意,慰死者之魂。五言喪亂既久,禮儀罕習,如有閨門和穆、孝悌卓然者,宜表其門閭。仍啟曰:“臣聞王者愛民之道有六:一曰利之,二曰成之,三曰生之,四曰與之,五曰樂之,六曰喜之。使民不失其時,則成之也;省刑罰,則生之也;薄賦斂,則與之也;無多徭役,則樂之也;吏靜不苛,則喜之也。伏惟陛下道邁前王,功超往代,敷春風而鼓俗,旌至德以調民。生之養之,正當茲日;悅近來遠,亦是今時。臣既忝將命,宣揚聖澤,前件六事,謂所宜行。若不除煩收疾,惠孤恤寡,便是徒乘官驛,虛號王人,往還有費於郵亭,皇恩無逮於民俗。謹率愚管,敢以陳聞,乞垂覽許。”莊帝從之,因詔民年七十者授縣,八十者授郡,九十加四品將軍,百歲從三品將軍。
三年,遷鎮南將軍、都官尚書、行河南尹。普泰時,為鎮軍將軍、殿中尚書,又加衛將軍、右光祿大夫、秦州大中正。太昌中,又除殿中尚書、兼吏部尚書。尋除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仍尚書。永熙二年三月,又兼吏部尚書。於時近習專恣,請托不已,雄懼其讒慝,不能確然守正,論者頗譏之。
出帝南狩,雄兼左仆射留守京師。永熙末,兼侍中。帝入關右,齊獻武王至洛,於永寧寺集朝士,責讓雄及尚書崔孝芬、劉欽、楊機等曰:“為臣奉主,扶危救亂。若處不諫諍,出不陪隨,緩則耽寵,急便竄避,臣節安在?”諸人默然不能對。雄對曰:“當主上信狎近臣,雄等不與謀議;及乘輿西邁,若即奔隨,便恐跡同佞黨;留待大王,便以不從蒙責。雄等進退如此,不能自委溝壑,實為慚負。”王複責曰:“卿等備位納言,當以身報國,不能盡忠,依附諂佞,未聞卿等諫諍一言,使國家之事忽至於此,罪欲何歸也!”乃誅之,時年五十。沒其家口。二子士璨、士貞,逃入關中。
雄從父兄纂,字伯將。學涉文史,溫良雅正。初為兗州安東府主簿。與秘書丞同郡李伯尚有舊,伯尚與鹹陽王禧同逆,逃竄投纂。事覺,坐免官。積十餘年,除奉朝請。稍轉太尉騎兵參軍,每為府主清河王懌所賞。及欲定考,懌曰:“辛騎兵有學有才,宜為上第。”轉越騎校尉。尚書令李崇北伐蠕蠕,引為錄事參軍。臨淮王彧北征,以纂隨崇有稱,啟為長史。及廣陽王淵北伐,又引為長史。尋拜諫議大夫。雅為彧所稱歎,屢在朝廷薦舉之。
蕭衍遣將曹義宗攻新野,詔纂持節、兼尚書左丞、南道行台,率眾赴接,至便破之。義宗等以其勁速,不敢複進。於時海內多虞,京師更無繼援,惟以二千餘兵捍禦疆埸。又詔為荊州軍司,除驍騎將軍,加輔國將軍。纂善撫將士,人多用命,賊甚憚之。會肅宗崩,諱至。鹹以對敵,欲秘凶問。纂曰:“安危在人,豈關是也!”遂發喪號哭,三軍縞素。還入州城,申以盟約。尋為義宗所圍,相率固守。莊帝即位,除通直散騎常侍、征虜將軍、兼尚書,仍行台。後大都督費穆擊義宗,擒之。入城,因舉酒屬纂曰:“微辛行台之在斯,吾亦無由建此功也。”入朝,言於莊帝,稱纂固節危城,宜蒙爵賞,以勸將來。帝乃下詔慰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