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1 / 3)

成帝畢竟還不完全是“張二狗”,他還依稀記得自己的皇帝身份,皇上嫖娼,那要是傳將出去,豈不要招來無邊的非議?

“嗐!窯子有什麼!朝廷不就是個大窯子!在這個大窯子裏,真正有資格稱作嫖客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天子!其他人,無論男女,不管尊卑,還不都是窯姐粉頭!隻要能讓天子樂意,誰不是不顧廉恥、曲意逢迎!”

富平侯不留神,竟把自個兒的心裏話給說出來了。

成帝聽了這番驚人高論,隻覺振聾發噴,耳目一新。

“不過,朕還從沒進過娼門,有些規矩朕不太明白……”

“又來了不是,您就忘了您這個‘朕’好不好!再者說,什麼事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有我這個行家領路,您還怕出乖露醜不成?咱們有錢,規矩就得聽咱們的!”

既然有張放大包大攬,成帝也就不怕了,就隻擔心自己這副家人打扮,會不會被勢利眼的粉頭拒之門外。

張放不愧是行家裏手,到了“天下第一院”二話沒說,兩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往老鴇眼前一晃,頓時就把老鴇的眼給晃花了:

“哎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大爺您呀!您可有日子沒來了,院裏的姑娘都快想死您了!”

“想死我?是想我的錢吧?”

老鴇扭著水蛇腰媚然一笑:

“瞧大爺您說的!我們哪能那麼沒出息呀!姑娘們是看中您的人品了!像您這樣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哪個姑娘不是過目不忘啊!就是妾身我,也時常惦記著您呢……說真格兒的,您貴姓啊?”

張放還要跟這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老鴇子打趣,成帝卻在一邊耐不住冷落了,輕輕咳嗽了一聲。

老鴇瞪了他一眼。

“你咳什麼?你有病是不是?”

成帝正要發怒,一想自己現在是張二狗,就隻好忍了。

張放把老鴇叫到一邊:

“幹娘可別跟這位這麼不客氣!這位可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貴公子!不過他生性古怪,剛才還跟我打賭來著,他說你們這秦樓楚館最是勢利,專以衣冠財勢取人,這不,他故意穿了這身家奴的裝束來,就是要驗證驗證呢!你可得把他給侍候好了,隻要他一高興,你們這兒的生意保管火得沒邊!”

老鴇聽了這話,再看看成帝,隻見他細皮嫩肉,果然不像是個家奴,連忙扭搭過來,衝成帝直陪笑臉:

“我說大爺呀!您這咳嗽可得趕緊治呀!我瞧您也是金玉之軀,可別耽誤噗!這麼著吧!我先讓廚房給您上一碗清心敗火的菊花飲,再給您找一個院裏最出色的姑娘,叫她好好侍候侍候您,您好痛痛快快泄泄火!”

喝過了玉手奉上的菊花飲,成帝被花枝招展的院裏頭牌姑娘裹進了香閨。

張放也自得其樂去了,他反正放心,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皇上又不是沒開過鳴的小公雞,剩下的事情他自會料理。

妓家粉頭果然與後宮佳麗有天壤之別,成帝被深諸風月的粉頭撩撥得龍心大悅,終於親身體驗了露水鴛鴦的新奇刺激。

一陣狂蕩之後,成帝枕著粉頭的玉臂打起呼嚕來了,要不是張放慌慌張張闖進來,真的隻怕“君王從此不早朝”呢!

“大……大事不好!”

成帝強睜睡眼,隻見張放狼狽萬狀地跪在榻前。

“出什麼事了?”

“您……您聽!”成帝側耳細聽,窗外一片人聲嘈雜,遠處有人在淒厲地尖叫:“發大水了!水都淹到城門垛子啦!快逃命吧!”

成帝大驚失色:

“發大水了?這,這可怎麼是好?”

張放爬起身,趕緊侍候成帝穿衣服,口中還不住念叨:

“不能吧!今兒晌午還響晴白日的呢,也沒見下雨呀,怎麼會呢……”

好歹穿戴起來,衝出天下第一院,倆人跌跌撞撞直奔未央宮而去。

一路上,隻見官吏和百姓們驚慌失措、攜家四竄,有許多人為了躲避洪水,登上了高高的城牆,長安城裏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半道上截了一輛破車,嘎嘎吱吱,總算到了未央宮。

張放跳下破車,邊跑邊喊:

“奉詔入宮!”

拿出成帝禦賜的符牌衝黃門郎一晃,他進去了。

成帝也照貓畫虎,邊喊邊跑:

“入宮,奉詔!”

袖筒裏一掏,卻掏出剛才那粉頭的一隻繡鞋,黑燈瞎火,欺負黃門郎是一千二百度大近視,繡花鞋權當符牌,成帝也進去了。

大司馬王鳳正在前殿那兒急得直轉磨,一看成帝總算露頭,一顆心才放到肚裏:

“萬歲!聖駕往何處去了,著實讓臣等擔心……您怎麼這身打扮?”

成帝擺擺手:

“著裝問題等下二狗……等下‘爾後’再解釋,先開緊急禦前會議!”

這次緊急會議隻有一項議程,那就是關於抗洪問題。

匆匆忙忙被人從被窩裏提拉出來的大臣們,還在說著夢話:

“這場洪水突如其來,水勢洶湧,依臣之見,應該趕緊遷都!”

“對,唯有遷都,方可保證皇上的安全!”

“為了徹底避免洪澇災害,遷都的最佳地點,應該遠離大河浩川,最好選擇地勢高峻之處……”

“遷都固然緊急,但臣以為,此次洪水入都,實乃上天震怒,必是我朝出了叛臣道黨,眼前當務之急,應是清查叛逆……”

“這位大人言之有理!叛者反也,逆者戾也!我朝重臣中,定有反天之道、戾民之心者擾亂朝綱,這才惹得上天震怒,以洪水入都為警示……”

“遷都也急,清逆也急,但以臣愚見,都急不過祭祀列祖列宗!我大漢列祖列宗,雖已賓天,然神威猶在,隻有頂禮膜拜,求祖宗保佑,京師才能無憂,宮室才能無虞……”

“應該遷都!”

“應該清逆!”

“應該祭祖!”

“遷都!”

“清逆!”

“祭祖!”

“遷!”

“清!”

“祭!”

大司馬王鳳虎目橫掃:

“都在扯淡!洪水已至都門,爾等尚在此曉曉不休!真正是豎子安可與之共謀!”

轉過身,王鳳對成帝獻上了他的對策:

“萬歲!情勢緊迫,不容緩怠。臣以為,當今之計,可分兩步進行。第一步,為保國祥,請陛下與太後及後宮諸嬪妃到滄地登上龍船,俗話說水漲船高,再大的水也漫不過船去!第二步,命其他官吏和百姓,統統就近轉移到長安城牆上去,長安城堅牆固,高有數丈,大水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城牆垛子,這樣一來可以保住官吏軍民的性命,二來萬一水大了,城上眾人還可以堵一堵缺口,至於什麼遷都、清逆、祭祖等提議,那是夢話,萬歲千萬不可輕信!”

成帝點頭稱讚:

“到底是大司馬兼大將軍,真正臨危不懼,指揮若定!朕就命你調度一切!內侍,擺駕滄池……”

“萬歲且慢!”

隨著話音,從群臣中閃出樂昌侯左將軍王商。

列位注意,這位工商並不是王鳳的兄弟,隻是同名同姓而已。這個工商,是漢宣帝生母王夫人的兄弟王武的兒子,論起來,也算是成帝的親戚,比大漢天子的劉驁要大上兩輩兒呢!

樂昌侯工商這一聲“萬歲且慢”,把成帝的龍足拽住了,成帝一拍腦門:

“朕怎麼忘懷了!樂昌侯年事已高,就不必跟他們一道登城了,朕特許卿隨定王駕同乘龍舟,走,咱們一塊坐船避水!”

樂昌侯王商一搖花白頭顱:

“臣不登舟,也請陛下不要登舟!”

成帝一愣:

“這麼說你是要朕一起上城去抗洪搶險了?朕當然可以去,鼓舞士氣嘛!不過那樣是不是太危險了?萬一出個差錯,朕豈不是有負祖宗,也愧對萬民?”

樂昌侯王窗花腦瓜又是一搖:

“當然臣也不是請陛下登城。以臣之見,不僅陛下不能上城,所有軍民人等也一律不能上城!”

成帝還沒發表意見,殿上的群臣卻叫了起來:

“一不讓登舟,二不讓上城,你是要大夥兒在這兒坐等著喂王八呀?”

“就是,我們倒不怕死,怕的是我們一死,誰來輔佐萬歲治理國家?這不是拿國家大事開玩笑嘛!”

“萬歲,樂昌侯老邁昏憒,您可千萬別聽他的!”

樂昌侯王商衝著那幾位一瞪眼,畢竟他是成帝的親戚,在成帝當太子的時候也曾護情有功,這一瞪眼,那幾位安靜了。

“萬歲!老臣雖然年邁,卻不糊塗,臣也曾飽覽群書、知古達今。自古以來,縱然是無道之國,也從沒發生過大水淹沒城郭的事情。如今我朝政治和平,社會安定,老天爺獎勵都來不及呢,怎麼會有大水一日之間淬然而至?因此老臣認為,所謂大水入都,一定是無稽之談,甚至可能是別有用心之徒散布的謠言,妄圖乘亂行奸!萬歲您千萬要慎重從事,可不能貿然傳旨命吏民上城,那樣一來,長安民心必定大亂,歹徒刁棍也必將乘機混水摸魚,國家危亡才真正就在眼前呢!”

王鳳一聽,怎麼著,聽老小子的意思,我王鳳的主意倒錯啦?我倒是在惑亂人心啦?這不成,我得反駁!於是,他把大司馬大將軍的架子端到十足:

“左將軍!”王鳳故意叫出王商的官職,是要提醒他,您別倚老賣者,您才是個左將軍,得服從我這個大將軍!

“左將軍,自古道,有備無患,自古又遭,無風不起浪。眼下長安滿城上下都說大水將至,怎麼就您說沒事兒?沒事兒當然最好,可是萬一有事兒,咱們不能連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哇?天子的龍軀,太後的鳳體,還有後宮嬪妃、朝中群僚,這都是關天的大事!您是左將軍,出了事用不著您擔責任,我跟您不一樣,我是大司馬、大將軍、兼領尚書事,這滿朝的君君臣臣,滿城的軍軍民民,誰有個好歹我都得兜著!萬歲!您說是不是?”

一腳,把球踢給了成帝。

成帝左邊看看,右邊瞅瞅,心說你們都有理,叫朕到底聽誰的?想了想,情願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畢竟真“龍”天子也怕水呀。

“大司馬,卿既然領尚書事,一切就由你定奪吧!”

“遵旨!”王鳳斜眼瞪了工商一下,開始布置:

“水衡都尉,你帶幾個人,速去滄池準備船隻!京兆尹、城門校尉,你們幾個,到四城去探聽水情水勢!其餘諸人,各司其職,在殿中待命!”

沒過多久,派出去探聽水情水勢的快馬回報:

“報!東城無水!”

“報!西城無水!”

“報!南城無水!”

“報!北城無水!”

成帝大惑不解,盯著大司馬王鳳:

“大司馬,既然四門均報無水,這洪水入都之事,卿是由何得知?”

“是啊!臣是由何得知的?對了,臣是聽張三所言。張三,你是怎麼知道的?”

“卑職是聽李四說的。李四……”

“是王五告訴我的。王五……”

“馬六說的!馬六……”

轉了一大圈,原來都是聽說的,是謠言!

樂昌侯嘿嘿冷笑,王鳳好沒麵子。

成帝指著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們的鼻子;

“就你們這還都是朕的股肱大臣哪?聽到傳言也不加思索就跑來讓朕遷都、清逆、哭祖宗!幸虧朕有剛才特地打扮這副家丁模樣,親自出宮去考察了一番,要不,準讓你們給蒙了!什麼洪水入都?根本是瞎扯,街麵上幹巴巴的,一點兒水都沒瞅見!就連‘天下第一院’……就連號稱天下第一院落的朕的禦苑也嘛事沒有,簡直是謊報軍情嘛!”

正說著,殿外冷丁有人大叫:

“水來了!水來了!”

滿堂冠帶諸公臉色大變,有幾位已經開始往殿門那兒悄悄挪蹭,隻待萬歲一聲令下,就好奪門而出,逃命去者。

成帝心裏也含糊了,結結巴巴傳旨:

“什,什麼人在禁宮喧嘩?帶,帶上來!”

殿前武士擁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官一民。

大司馬王鳳衝那官員怒喝:

“鉤盾令!爾不好好典守禦苑,擅闖禦前會議是何道理?還大叫大喊什麼‘水來了’,你也不怕驚了聖駕!”

鉤盾令連忙跪倒:

“大司馬,不是卑職……”

“水來了!水來了!”

這回大夥兒全聽清楚了,不是鉤盾令,是同他一起被帶進殿來的那個民女!

隻見那民女才止八九歲年紀,亂蓬蓬的黃頭發似是有半年沒有梳理,兩隻眼睛神經質地到處亂掃,枯瘦的身子不住地抖動,嘴裏還正在高一聲低一句地叫喊著。

“這是怎麼回事?”

鉤盾令看看發問的成帝,正在奇怪萬歲今天怎麼這副打扮,王鳳在一旁冷麵斥責:

“萬歲問你,還不快快奏來!”

“是是!啟奏萬歲,微臣奉旨典守禦苑鉤盾,一向是忠於職守的,不光苑中的花草樹木茂盛茁壯,就是連一磚一瓦,也都弄得幹幹淨淨了無纖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