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並非偶然
1. 黑洞洞的槍口……
後來李斌良才知道,那天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偶然的。
那天發生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早晨,那支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的額頭。對,就是這件事,當時,那支槍口對著自己,就像一隻黑洞洞的眼睛。順著槍口向後看去,可看到手槍抓在一隻男子的手中,食指扣在扳機上,握著手槍的是一個似曾相識的中青年男子,他用一種蔑視、快意的目光盯著自己。
當時,李斌良非常清楚,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對方手中,因而不敢亂動。事實上,他也動彈不得,因為他的四肢、身軀都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攫住,不能動彈絲毫。
後來,男子開始扣動扳機,李斌良看得清清楚楚,男子的食指把扳機向後扣去。這時,他下意識地喊出一句:“為什麼……”男子沒有回答,而是冷冷一笑扣動了扳機,李斌良心有不甘地又喊出一句:“為什麼……”
李斌良被自己的呼聲驚醒,猛地睜開眼睛,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全身都是汗。這是一個噩夢。好一會兒,他的眼前依然晃動著那支黑洞洞的槍口,晃動著那個男子的麵孔。這個人是誰?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自己從沒見過這個人,怎麼會夢到他?自己為什麼會做這個夢……
李斌良想了片刻,有點兒明白了。這個夢並非偶然。
他開始起床穿衣。今天對自己是個重要的日子,夢應該也和這有關。
穿好衣服後,他輕輕走到女兒臥室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又輕輕推開門,輕輕地走進去,看到晨光從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透進來,看到躺在床上、蒙著被子的少女軀體。那是他的心肝寶貝,他的女兒。她睡得很香甜。他悄悄走上前觀察著她,不由想起繈褓中的她,童年時的她,時間可真快,轉眼間,她已經長成了眼前這個少女……雖然說是少女,實際上已經十八歲了。瞧,四肢修長,麵龐秀氣,怎麼能把她和過去那個乖順、可愛的小女兒聯係起來呀?咳,今後自己不能每天都守候在她身旁了,不知她會怎樣,能否適應。
看著夢中的女兒,李斌良心裏一時心裏五味雜陳。他非常希望女兒能多睡一會兒,可是又不能不輕輕地撥醒她。
“苗苗,起床吧,爸爸還要上路呢!”
苗苗沒有像往日那樣賴床,而是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就醒來了,然後把他從房間趕出去,開始穿衣服。看來,她是懂事的,知道爸爸要離家走了,不想讓他再為起床三遍五遍地叫她了。
再之後,是洗漱打扮,當一切完畢的時候,門鈴準時地響了。他上前打開門,一張樸實、甜美的麵龐出現在眼前,一雙溫暖、沉靜、親切的眼神看著他。她叫沈靜,是他的……他的未婚妻……不,不是,還沒有訂婚,準確地說,隻是他的女朋友。他下意識地對她露出笑容,她也露出笑容,會心的笑容。溫暖在李斌良的心頭溢出。
李斌良和沈靜及苗苗來到千香島早餐店。他們一起吃頓早餐,然後就要分手了。李斌良將前往距省城荊都七百多華裏的碧山,因而這頓早餐讓李斌良感到十分珍貴。
就在他們準備點餐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斌良,你也來了,一起吃吧!”李斌良轉身看到了說話的是省公安廳副廳長古澤安。他也來這兒吃早餐了。
古澤安穿著便衣,一點兒也看不出警察的樣子,更看不出副廳長的樣子。他五十六七歲的樣子,深棕色的臉膛透出熱情、慷慨而又堅決的表情。於是,李斌良和沈靜、女兒共進早餐的想法化為了泡影。
古澤安把李斌良三人帶入一個包房,點了好多菜,李斌良和沈靜擋也擋不住。之後,還要了一瓶好酒,給自己和李斌良各倒了一杯。古澤安說:“來,斌良,幹一個!”李斌良急忙拒絕,說自己從不喝酒,可是古澤安堅決不答應,“李斌良,你不是瞧不起我吧。告訴你,省廳討論派你去碧山時,我可是投的讚成票。這是個情吧?來,幹一個!”李斌良看著古澤安深棕色並透出紅潤的誠摯麵孔,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斌良啊,我在碧山幹過,我知道,那兒的公安局局長不好當。今後,我就是你的後台。我是管常務的,有責任幫你解決後顧之憂,家裏有什麼事就盡管說,我一定全力幫忙。”
“謝謝古廳長,沒什麼,謝謝了!”
“你看你,怎麼見外呀。我是前幾年從碧山調到省廳的,凡是去碧山的,從碧山來的,我都當兄弟看待。你有困難一定說出來,我一定幫忙。”
李斌良還是說沒有,沈靜卻忍不住開口了,她含蓄地把苗苗的事情流露給他。古澤安立刻凝神聽起來,之後一拍桌子說:“好好,我知道了,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來,斌良,這回,你可以幹了吧!”
聽古澤安的口氣像是真能幫忙,他要是真能解決苗苗的事,可是大恩哪。再不能喝酒,也得表示一下呀!李斌良端起酒杯說:“古廳長,我就意思意思吧。實話跟您說,我吃完飯就上路。”
古澤安一愣:“去碧山?不是三天內報到嗎?”
李斌良說:“沒必要等三天,我打算今天就報到。所以真的不能喝酒。”
“這……那好,我送你去……”
“古廳長,千萬別這樣,我已經決定了,不要任何人送,就自己一個人上路,報到……啊,還有陳青!”
“這……李斌良,你畢竟在省廳工作幾年了,還是政治部副主任,去新地方上任,怎麼能送的人都沒有呢,讓別人看著……不過,你自己的決定,我不幹預了。不過斌良,我看出來了,你確實有性格,我也就不勉強你了。來,酒別喝了,吃飯。”李斌良鬆了口氣,放下杯子。吃飯中間,古澤安又打聽起李斌良和沈靜的關係,誇獎沈靜不錯,還打聽起他們什麼時候結婚,還說結婚要是缺啥少啥他也能幫忙。說得很親近,讓沈靜不停地表示感謝,李斌良聽得也心裏熱乎乎的。
吃完早餐,走出千香居,陳青已經開著一輛普通轎車等在外邊。這是李斌良思考後做出的決定,由陳青駕駛一部借來的私家車,載著自己赴碧山。他就要這樣低調、不聲不響地抵達碧山。為此,他告訴古澤安替自己保密。古澤安感歎不已:“斌良啊,你這個人,真是……好,你放心吧。在碧山遇到啥難事,一定跟我說……好好,上車吧。沈靜、苗苗,你們要送他嗎?”沈靜搖頭說:“不,他不讓我們送。”該再見了,分手了。一種淡淡的惜別之情,忽然在心頭生起,李斌良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兩個親愛的人,輕聲說:“沈靜,我走了,苗苗,聽沈姨的話!”沈靜點點頭:“上車吧,別惦念苗苗,有我呢!”苗苗懂事地說:“爸,再見,別惦念我。”聽著女兒的話,李斌良忽然有點兒心酸。看來,她還是懂事的,瞧,她現在變得多麼乖順,多麼可人。
李斌良控製住自己的感情,和古澤安握手後,進入車中。車啟動後,李斌良扭頭向後看去,看到沈靜和苗苗的身影和麵龐漸漸遠去,看到她們向自己揮起的手臂,一直到看不見她們……
2. 空氣中飛揚的是什麼?
“李局,古廳對你不錯呀!”
李斌良收回視線,思緒也被陳青拉回到現實中,隨口應了句:“有啥不錯的,碰上了,一起吃頓早飯罷了。”李斌良說著話,古澤安誠懇的深棕色臉膛在眼前浮現出來,疑團也隨之在心裏浮現出來。盡管李斌良來省廳有幾年了,可是作為政治部副主任,和主管常務的副廳長古澤安很少來往。就算是碰上麵,古澤安也很少主動跟他打招呼,有時甚至視而不見,自己也知趣地對這位廳領導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想不到,今天早晨,他對自己顯露出這樣一副過去所不知的熱情真誠的麵孔。
怎麼這麼巧,真是偶然碰上的嗎?不是碰上的,難道他是盯著自己,然後假裝碰上的?不可能,一個副廳長,為什麼要跟你來這套,太多心了。如果真是偶然碰到的,他在吃飯時講的那些話,特別是幫助解決女兒的承諾,是真的還是隨口說說?要是真的能辦到,那可去除了自己的一塊心病啊。可是……李斌良心裏忽然生出一種矛盾的感情,他希望古廳長真的能解決對自己來說是老大難的問題,可是內心又不想讓他辦到。因為,那樣的話,自己會欠他的情,這樣的情太重,他不知如何才能還清……
陳青突然問:“李局,那個……我應該叫姨吧,她人好像挺不錯的。”
這小子,隨便兩句話,怎麼都說中了自己的心事。是的,沈靜真的很不錯,這也是李斌良的內心感覺。可是,不錯在哪兒呢?她今年三十八歲,比自己差不多小了十歲。處了這麼長時間他已經感到,她人非常樸實,性格也好,總是一副沉靜的表情,交談時,會不時露出一種溫暖親切的笑容。就是她的樸實、沉靜和那溫暖親切的笑容,讓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因為,她很像一個人,一個故人,真正的故人,已經死去的寧靜(參見拙作《黑白道》)。那是李斌良藏在心底的一處溫暖和苦澀。是緣分,還是命運?難道,人真的能回到從前,真的還能見到自己永遠失去的所愛,真的能……不,不,別胡思亂想,她們隻是長得有幾分相像罷了。
陳青感慨地說:“今後,你們見麵可要少了,別影響感情啊!”
李斌良不想糾纏自己的私事:“對了陳青,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咳,誰能看上我這樣的呀!”
“你怎麼了?二十八歲,警察學院特警專業畢業,文武雙全,一表人才,從警五年就立了二等功,晉升為副科級。這個條件,哪個姑娘看不上啊!”
陳青歎氣說:“咳,這些有啥用,現在的姑娘都現實,要麼有權,要麼有錢。像我這樣的,一輩子在荊都也買不上一個單元,嫁給我住露天地呀?”
“要讓你這麼說,我和沈靜也夠嗆了。我到現在還租樓住呢!”
“李局,要這麼說——對了,李局,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去碧山嗎?因為那兒生活成本低,物價比荊都低不說,房子也便宜,我或許慢慢能買得起。對了,我想好了,在碧山幹幾年,如果合適,我就紮根落戶了。”
這個意思陳青已經跟李斌良流露過,可是他再次說出來,李斌良仍然感到心裏受到觸動。說起來,他和陳青的友誼建立,完全是偶然,或者說是緣分。陳青本是省特警總隊一名普通特警,有一次上班路上,碰到三名劫匪搶劫他人後逃跑,他奮不顧身上前捉拿,以一對三,結果是挨了幾刀,三名劫匪被他抓住兩個,逃跑的後來也被抓到了。
李斌良聽到事跡很受感動,飽含真情地親筆為陳青寫了一份感人的事跡材料,結果,小夥子榮立二等功,還破格提拔為副大隊長。他對李斌良非常感激。接觸幾次後,李斌良發現他正直坦率,身上有一股血性,而且非常熱愛警察事業,就越發喜歡他,兩人就成了忘年交。這次,他聽說李斌良調碧山市任公安局局長,立刻坐不住了,非要跟他去不可。李斌良也願意帶著他,可是這畢竟是從省城往地級市走,是下行。陳青說自己的父母就是郊區普通的菜農,正為沒錢給他說媳婦犯愁,他如果去了碧山,能減輕父母的負擔,是再好不過的事。
陳青好像知道李斌良在想自己的事,一邊開車一邊繼續說:“早聽人說過,碧山到處都是煤礦,是咱們全省最富的市,工資也比荊都高,萬一運氣好,找個開煤礦的老丈人,我就發了。李局,碧山市公安局局長爭得打破腦袋,怎麼輪到你頭上?對,地級市公安局局長不都是副廳級嗎,有的還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有的是副市長,你隻是個公安局局長不說,怎麼還是處級?”
李斌良沒有回答陳青的話,因為他一時說不清楚,即便說清楚了,陳青也不一定相信。因而隻是敷衍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天上掉餡餅吧!”
“這年頭,哪有這種事。我猜呀,這碧山公安局局長肯定不好當,沒準兒,是把你當杆槍架上了。對,那個案子肯定落到你頭上了,破不了可不好交代呀!”
這次,李斌良幹脆沒有回答,而是閉上了眼睛:放鬆一下吧,到了碧山,恐怕很難有放鬆的機會了……李斌良的大腦真的放鬆下來,而且進入了一種似睡非睡狀態,這時,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又出現在他眼前,盯著他的額頭,而握槍男子的眼睛也在盯著他,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挑戰似的神情,李斌良竭力想看清這個人的麵孔,弄清他是誰,可是怎麼也做不到……
“李局你看,前邊就是碧山地界了,怎麼這樣啊?”
李斌良猛地睜開眼睛。他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覺間,已經迷糊了兩個來小時。受陳青驚詫聲音的提示,李斌良急忙向車窗前麵看去。怎麼了,是起霧了,還是起火了,或者在焚燒什麼東西?天地怎麼灰蒙蒙的……瞧,空氣中怎麼飛揚著那麼多細細的飄浮物,是什麼呀?李斌良打開窗子向外看去,陳青的驚呼聲又響起:“李局,快關上窗戶。”李斌良應聲關上窗戶,但是看到的情景和聞到的氣味已經讓他全明白了,既不是起霧,也不是起火,更不是焚燒什麼東西,而是塵埃,黑灰色的塵埃……不,不是塵埃,是……
車窗前方,一輛卡車在向前駛著,車廂裏裝著滿滿的一車煤,大約有幾十噸吧。
陳青罵道:“媽的,都是煤灰,碧山要這樣,可要了命了!”
不能吧,遠處或許好一點兒。李斌良的目光向遠望去,可是,目光所及處,天地一片蒼茫,遠處好像更加嚴重。天明明是晴的,太陽也掛在天上,可是它的光芒好像幾經掙紮,才突破灰塵,射出幾束照到地上。
“這叫什麼碧山哪?我還以為會看到一片片碧綠的山呢!”
李斌良的想法和陳青相同,他過去沒來過碧山,初聽這名字,一直以為碧山市應該處於一片碧綠的山景之中,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樣子。或許,再往裏走走,進入山區會好一些。然而,他失望了,車進入了山區,到處是開采的煤礦,遠遠看去就像山體上的瘡疤,完全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碧是深綠的意思吧,可是上哪兒去找綠色?啊,山體上也偶爾會看到一處,但是,那不是碧綠,而是黑綠。因為,在綠色的上邊,浮著厚厚的一層黑灰色,那肯定還是煤灰。
李斌良皺起了眉頭。
陳青疑惑地問:“市區能不能好點兒?”
碧山市的影子在遠方出現了,一團濃重的煙霧包裹著城市的輪廓,看樣子,好像更為嚴重。這時,李斌良才明白,什麼叫礦區市,碧山就是煤礦區重點市,它不但在全省,就是在全國都有很重要的地位。可是,人們在燒煤的時候,有誰想過,碧山付出的是怎樣的代價?看著這樣的環境,李斌良不由產生一絲恐懼:長期在這裏生活,可別得肺癌什麼的呀……
3. 霸道的“瑪莎總裁”
轎車漸漸駛入市區,大概是距離和視覺的關係,真的駛入市區,空氣質量似乎真的比城外要好一點兒,空氣中煤灰的濃度好像稍稍輕了一些,可是和正常的城市相比,仍然嚴重得多。其實,省城荊都的汙染就很嚴重了,李斌良初來的兩年,也常常抱怨不已,現在和碧山一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了。
走主街道市容看上去還可以,不時可見到一幢幢新建的高聳樓房,裝模作樣地站在天地間。無論怎麼裝模作樣,也無法去除身上浮著的煤灰。因此,新樓也顯得不那麼新了,至於年頭多一點兒的老樓老房子更不用說了,看上去就像一個在煙塵中不知站了多久的一個人,頭上、肩頭到處都覆蓋著黑色的煤灰。街道看上去還算繁華,車水馬龍,各式小轎車不停地在眼前駛過,其中不時出現一輛豪華氣派的高檔轎車,大概,坐在裏邊的都是煤老板吧。
後邊忽然傳來急促的車喇叭聲,還沒容李斌良側臉看,一輛轎車已經貼著自己的車疾駛過去,在其駛過的一瞬間,李斌良聽到一聲輕微的擦蹭聲。
陳青叫了一聲:“壞了!”
還好,駛過去的轎車停下了,而且特意掉了一下頭,停在自己轎車的前麵,擋住了去路。陳青也停下來,打開車門走下去,李斌良也隨之走下車。李斌良先向自己的車看去,可見車體上一處清晰的擦蹭痕跡。很顯然,自己的車正常行駛,對方後邊開上來,而且開得又快又猛,應該負主要責任。還沒容李斌良和陳青回頭,罵聲已經傳過來:“媽的,會不會開車,眼睛瞎了?”火一下子從心底升起,李斌良急忙壓製住,並拉了陳青一把,讓他控製情緒。
兩個男子走過來,他們個頭兒差不多,長得也很像,年長點兒的三十二三歲,年輕的好像二十七八歲。二人身板都很壯,穿得也很講究,可都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走在前邊的是年輕一點兒的,他上來就揪陳青的胸脯,另一隻手變成拳頭打過來。這就怪不著陳青了,他特警出身,練就的功夫,隻是下意識地一閃,對方就踉蹌著向前撲去,一條腿跪到地上。
“媽的,你……”年長的漢子見狀更是惱怒,二話不說,一隻腳飛向陳青。陳青隻是一閃一扯,年長漢子也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地。李斌良這時忽然覺得,帶陳青來碧山是對了,要是自己一個人,非吃虧不可。
兩個漢子急了:“媽的,反了你了,敢跟你馬爺動手……”二人同時向陳青撲去,李斌良不能不開口了:“住手,我們是警察!”
李斌良把警察證拿出來亮了一下。
兩個漢子住手了。看來,警察在碧山還是有點兒威懾力。然而,沒容李斌良鬆口氣,兩個漢子卻向他逼來,依然一副凶巴巴的樣子。
“警察咋了,警察有啥了不起,警察撞人家車就沒事了?”
“對,沒二話,賠車。”
“對,十萬……不,二十萬,拿來!”
媽的,想幹什麼?敲詐,還是搶劫?
陳青質問:“你們訛人哪?一輛車值多少錢,碰一下就二十萬?”年輕漢子憤怒地說:“二十萬還少的呢。你看看車,看看,看看!”李斌良和陳青走到對方轎車跟前,看清了車,都愣住了。李斌良不認識車,可是卻看出其造型獨特,氣派非凡,他意識到,這是輛非常高檔的轎車。陳青小聲說:“李局,遇到土豪了,這是輛瑪莎總裁,怎麼也得幾百萬元。”
車是不錯,價格也嚇人,可是,李斌良並不驚慌,他轉過身說:“不管是什麼車,是你們違章超車,蹭了我們。”年輕漢子罵道:“什麼什麼,我看你們是欠收拾!你們是外來的吧,知道我們是誰嗎?馬爺,聽過嗎?他是馬鐵,我是馬剛,聽清楚沒有?”李斌良的火一下子衝上來,心裏暗罵,媽的,跟誰稱爺?他仍然努力控製著情緒說:“這樣吧,咱們誰也別吵,找交警解決!”馬剛氣呼呼地說:“找交警幹什麼,你們是警察,他們當然向著你們。少廢話,拿錢吧,不要二十萬了,既然是警察,就給你們個麵子,十萬,行了吧!”馬鐵附和道:“對對,夠給你們麵子了,十萬!”陳青點點頭說:“行,跟我們去公安局拿錢吧!”馬剛蔑視地說:“拿公安局嚇唬誰?走!”
雙方都上了自己的車,向前駛去。
陳青一邊駕車一邊恨恨地罵:“這肯定是碧山一霸,非狠狠收拾不可。”李斌良沒有出聲,提到公安局時,兩個家夥眼睛都沒眨一下,肯定是有來頭的,看來,警察在他們的心中沒什麼分量……
“哎,他們怎麼停下了?”
李斌良向前看去,果然,前麵的“瑪莎總裁”停下來,兩個漢子打開車門走出來,陳青急忙也停下車,和李斌良一起走出去。
怪了,兩個漢子完全變了,變成了笑臉,而且是一副親熱的表情。馬鐵笑嘻嘻地說:“這咋說的,大水衝了龍王廟了!”馬剛說:“可不是,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馬鐵一個勁兒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了,這事都怪我們,是我們蹭了你們。沒事了,沒事了,你們忙吧,我們不去公安局了!”馬剛更是和氣:“老弟蹭了你們的車,你們盡管修,花多少錢找我們報。先拿五百,夠了吧!”陳青驚異地問:“咦,怎麼眨眼變了?這十萬不要了?”馬剛連忙擺手說:“不要了,不要了,都怪我們,對不起。老弟,這五百夠你們修車了吧,要不,再加五百!”
陳青看向李斌良,李斌良說:“算了吧,蹭了一下,花不了幾個錢兒。不過,你們今後可再不能這麼幹了,這可是涉嫌敲詐,明白嗎?”馬剛忙點頭說:“明白明白,我們隻是開個玩笑。那就這樣了,過三過五的,兄弟再給您賠禮道歉。謝謝,再見!”馬鐵客氣地說:“再見!這位兄弟,你身手不錯!”陳青冷冷地說:“多謝誇獎,不服的話,隨時候教。”馬鐵說:“不敢,不敢。再見!”馬氏兄弟說完,迅速鑽進自己的車啟動。陳青狐疑的眼神看向李斌良,問道:“李局,他們好像知道了你……”
是的,他們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改變了態度。他們是怎麼知道的?肯定是在車裏跟誰通了電話,而通電話的人猜出了自己。那麼,這個人是誰?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來到了碧山?這個人和馬氏兄弟又是什麼關係?
“李局,別想了,咱們上車,抓緊去市裏報到吧!”
“好吧!”
在GPS的引導下,陳青駕車向前駛去,然而,還未到市委,前麵的路旁出現一幢新建不久的大樓,大樓外邊,好多人在吵吵嚷嚷,幾個警察的身影在阻攔勸說著……
陳青說:“李局,瞧,這就是碧山市公安局。”李斌良點點頭:“停車!”
“胡金生,還有大家夥,已經跟你們說過了,我們新局長還沒上任,副局長你們又不見,到底想怎麼著啊?我看,各位還是先回去吧,等新局長上任了,你們再來找他反映,好嗎……”
一個四十七八歲、瘦瘦的警察在對吵嚷的一群人說著,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帶頭的男子打斷:“少廢話,今天我們來了就不走了。新局長不是沒到嗎?我們等他。大夥兒說是不是?”
“是,我們一定要找說了算的!”
“我們等,啥時等到新局長,接待了我們,我們再走!”
看來,這是集體上訪。為什麼?
李斌良和陳青走到人群後邊,因為穿著便衣,誰也沒注意他們。
“靜一靜,靜一靜,大家別吵,胡金生,有話好好說,你別鼓動大夥亂吵,這解決不了問題……”
看來,帶頭的男子叫胡金生,李斌良打量了一下這個人,三十七八四十來歲的樣子,身材壯碩,一副誓不罷休的表情。
“好說好商量能解決問題嗎?”胡金生大聲說,“別看你們穿著警服,戴著大蓋帽。其實,都是軟蛋,欺負老百姓行,遇著硬茬就頹了。於主任,告訴你,不見到新來的局長,我們堅決不離開。”
“對,我們不離開,我們要見說了算的……”
李斌良曾設想過,自己這樣來赴任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可是萬沒想到是這樣的一種。怎麼辦?陳青擠到李斌良身邊,小聲讓他快離開,去市裏報到。可是李斌良挪不動腳,走開,回避,這不是他的風格,如果這樣做,他就不是李斌良了。他撥開陳青的手臂,走到中年瘦警官跟前問:“於主任,怎麼回事?”
滿臉是汗的中年警官看了李斌良一眼,不耐煩地說:“怎麼回事,你能管嗎?去吧去吧,別給我添亂了……胡金生,我再勸你一遍,別鬧了,你的事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我們已經接到通知,李局長三天之內肯定報到,那時你們再跟他談,不行嗎?”胡金生搖頭說:“不行,不見到新來的局長我們就不走……”李斌良湊近於主任問:“於主任,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別的局領導呢?他們都在哪兒?”
“你要幹什麼呀,管這麼多事?”
陳青走上來說:“於主任,這就是新任碧山市公安局局長李斌良。”
“這……什麼?你……李局長?快走,進去,趕緊進樓……”
於主任一副既高興又焦急又不安的表情,而且聲音放得很低。李斌良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一來就被纏住。可是,自己怎麼能躲呢?“於主任,這……”於主任說:“我姓鬱,憂鬱的鬱,叫鬱明,辦公室主任。李局長,趕緊進樓,別看他們鬧,沒啥正經事,趕緊進樓,快……”還沒容李斌良做出反應,胡金生看出了問題:“哎,這位領導,你是幹什麼的?能不能管我們的事?”李斌良看著胡金生,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管,你們選三個代表,跟我進樓談吧!”胡金生問:“這……跟你進樓,你是幹啥的?說話算數嗎?”李斌良隻好說出自己的名字:“我是李斌良。”胡金生說:“你是新來的李局長?大夥兒聽著,這位就是新來的李局長,咱們沒白來呀,有希望了!”
“太好了,到底堵著李局長了。這回,一定要他解決咱們的問題……”
“對,李局長,你要給我們做主啊……”
吵嚷中,居然有人向李斌良跪下來,李斌良急忙攙扶說:“別別,這樣不行,胡金生,趕緊選三個代表,跟我進去……對,就三名……”片刻後,李斌良和鬱明帶著胡金生三人,向碧山市公安局辦公樓走去,當他們走到門口時,門自己開了,一個穿著白襯衣的中年警官和幾個領導模樣的警察走出來,熱情地迎向李斌良:“哎呀,李局長,不是說你明天報到嗎,怎麼今天就來了,還這麼來的,真是,要知道你來,我說啥也得迎迎你呀!”
鬱明介紹說:“李局長,這是高政委。”李斌良注意看向高偉仁,五官端正,高個兒、背微駝……去年在省廳見過,沒想到,今天他成了自己的助手。
高偉仁說:“李局長,能跟你搭班子,實在太好了,走!”高偉仁引導著李斌良向裏邊走去。李斌良走兩步又停下來,轉向跟著的胡金生三人,又示意地看著高偉仁,高偉仁拉著李斌良緊走了幾步,貼著他耳朵說:“李局長,你剛來,管這種事幹什麼?別理他們,走!”
李斌良想說,這是什麼態度?可是,話出口的時候卻改為:“這到底怎麼回事?我還以為局領導都沒在家,隻能由鬱主任出頭呢,可是……”高偉仁說:“李局,這種事領導哪能輕易出頭呢?這要是被他們纏上,還能幹正事了嗎?”李斌良想說,難道這不是正事?局領導可以不管?可是話出口卻是:“他們的控告不是真的嗎?你可以不出麵,分管領導為什麼也沒有出麵的?”高偉仁勸道:“你以後就知道了。李局,你要是聽我的,就別管他們的事。”李斌良說:“那怎麼行,他們找的就是我,我也答應接待他們了。這樣吧,給我安排個合適的房間,我先接待他們。準備幾瓶水。”高偉仁無奈地轉向鬱明:“鬱主任,一切就由你安排了。”鬱明說:“這……那就去小會議室吧!”高偉仁問:“李局長,這幾位都是班子成員,你看……”李斌良轉向幾位局領導說:“對不起,咱們今後相處的日子長著呢,我先接待一下上訪群眾,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