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緣

鄧麗君回到光複南路家裏時,已是掌燈時分。樓下大客廳裏,已備下一席豐盛年飯,都是鄧麗君小時候喜歡吃的美味佳肴。鄧麗君的身影剛在餐廳的門口出現,圍坐桌前焦盼許久的家人都紛紛站起。性子很急的鄧樞說:“阿麗,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呢?急死人嘍,我們真不知道你獨自在下雨天到什麼地方去了。”

趙索桂歎道:“阿麗,你走時說要到淡水河邊去瞧瞧你那啟蒙的老師,可是我們將電話打到常先生的府裏,他說你早已經離開了。”

“是啊是啊,我們大家急得要死,不得不到處去找你。可是凡你能去的地方都尋遍了,也沒有你的蹤影啊!”二哥鄧長順也急不可待地說。

三哥長富說:“我和長順去了你從前最要好的兩位女友的家裏,大哥他獨自去了九三康樂隊的褚美湖小姐家裏尋你。褚小姐說她還根本不曉得你從香港飛回來,她也到處幫著找。”

大哥長安這才籲出一口氣來,說:“小妹,我和褚小姐找得好苦。她說明天還要召集當初你們所有在康樂隊的小姐妹們過來,給你拜年呢!你們難得一聚呀!”

“唉唉,大哥,誰讓你把我回來的事到處聲張呢?”鄧麗君有些不悅地蹙了蹙眉,說:“我這次在家裏隻能住到明天上午,下午便要趕回日本去,又怎麼可以驚動那麼多的人來呢?再說,我隻是隨便去走一走,也值得大家如此興師動眾去找我嗎?”

鄧麗君到隔壁的房裏換下了那件被小雨淋濕了的外衣外褲,換了一件寬大隨便的睡袍,坐在香氣四溢的餐桌旁,麵對盤盤碟碟的美味佳肴,卻無半點胃口。趙素桂覺得大家不該這樣連珠炮似的對自尊心很強的鄧麗君說出這麼多的廢話。她示意長禧為姐姐的高腳杯裏斟滿了橙紅色的葡萄酒,然後解嘲地說:“阿麗,本來是不該派哥哥們四處尋找的,可是,咱家來了一位貴客呀,不馬上找你回來怎麼可以?”

“貴客?”鄧麗君抿了一口杯中的醇酒,氣色好起來,酒席上的壓抑與不快的氛圍一掃而光,眾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是的,是來了一位客人,而且是遠道來的,所以,不找到你不行啊。”鄧樞一連喝幹了兩杯加飯酒,臉膛頓時紅潤,話也就多了起來。

“是誰呀?”鄧麗君困惑的目光從父親神秘莫測的臉上移向含笑不語的母親。見兩人都含笑不說,她隻好去向坐在身邊的大哥求援:“大哥,怎麼大家都不肯告訴我呢?究竟是誰從遠方忽然來到咱家做客?在舊曆年的時候,一般的朋友和客人是絕不會上門的,因為舊曆年是每個家庭團聚的節日啊!”

鄧長安笑了笑說:“小妹,我怎麼說得清呢?因為這位客人我也是第一次見麵啊,你還是問阿媽的好,她老人家從前在馬來西亞時就見過的。”

“啊——?”鄧麗君聽說客人是來自馬來西亞,頓時明白了許多。已經猜出來者何人的鄧麗君那白皙的麵頰頓時飛滿羞赧的潮紅。她已經猜到這位使全家人到處奔忙,急於找到她下落的客人是誰了。她理下頭去喃喃地說:“他……怎麼來了?”

“林先生來了,他是在馬來西亞度過了除夕後就飛到香港去的。”趙素桂愛憐地瞟了一眼滿麵緋紅的女兒,然後將幾片鮮嫩的筍片挾過鄧麗君的瓷碟裏。她的麵上也綻露出節日的喜氣,說道:“林先生是準備和你一起過年的,可是他到了香港才知道你已經在正月初三回了台北。這樣,他也就隻好臨時訂了機票,今晨頂著小雨來到咱家。林先生說他早該來拜訪你的阿爸了,同時也想利用這一難得的機會見見你的哥哥、弟弟。本來,是該請林先生在咱們家裏團聚,至少也該共同吃上一餐飯的。可他說還有幾位台灣商家要抓緊見麵,便等到下午3點,不見你回家,就急匆匆地趕回到他下榻的圓山大飯店去了,那裏有台商等候他呢!”

鄧麗君臉一紅,埋頭去吃菜。

鄧長安說:“按理說,林先生今晚該在咱家吃飯的呀。”

鄧長富說:“林先生就是住在咱家也是可以的,隻是在與阿麗的關係沒有最終確定之前,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咱們鄧家投宿的。”

見鄧麗君滿麵羞色地坐在餐桌前,善解人意的鄧母急忙向幾個兒子以眼神示意,她說:“都別說了,阿麗,難得來家吃頓飯,就讓你喝個滿杯吧。”

鄧麗君知道母親在為她解圍,她起身為父母和三位哥哥、小弟依次地斟滿了杯中酒,然後舉杯祝酒說:“阿爸阿媽和各位兄長,讓我敬大家一杯吧!”她說完一仰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她撂下酒杯,返身離席,步履匆忙地登上樓梯。

臥室裏光線昏暗,鄧麗君很累,她很想躺在席夢思床榻上美美地睡上一覺,但是在黑暗裏她忽然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濃烈花香,這是她很熟悉的花香。“哦?”鄧麗君意識到了什麼,她將台燈打開,果然,靠近床邊的小矮幾上端端正正地放有一束豔麗的鬱金香。寬厚嫩綠的葉片中間,叢生著幾朵淡黃色的花蕾,一股特有的芳香撲鼻而來,鄧麗君猜到這送花的人必是林振發了。在自己與林振發相識相知的三四年時間裏,林振發已經多次給她送這種隻有在馬來西亞可以買得到的珍貴花束。

鄧麗君急忙將鬱金香捧到胸前,坐在床上俯下身來去貪婪地嗅那花香。“林先生,難得你的心裏有著我!”鄧麗君的胸間奔湧著一股激情的潮水。作為一位馳騁港台歌壇多年,久負盛名的女歌星,她現在不再缺少金錢、鮮花和榮譽,難以忍受的就是孤獨與寂寞。“高處不勝寒啊!”鄧麗君在獨處一室時,常常暗自發出悲涼的感歎,她回到台北來就是為了尋找那種愈來愈遠離她的親人情驚。

這種平常百姓都有的親情,她卻沒有。每年在外奔波,萍蹤浪跡,父母、哥哥和弟弟與她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現在她回到台北的家來,重溫了與親人在一起時的溫馨。隻是她還不能滿足。作為一個女人,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也需要與相親相愛的男人在一起。鄧麗君對林振發的感情已經很深,本來她也想在舊曆年的演出間隙,到馬來西亞去與林振發幽會,可是雖然置身演藝圈卻潔身自愛的鄧麗君,自認為她目前與林振發之間的感情基礎還有賴於繼續發展,剛相識3年多的情侶怎麼可以走得那麼近呢?正是出於這種複雜的心理,她才放棄了去吉隆坡而飛回台灣。鄧麗君頗感欣慰的是,善解人意的林振發居然在商務繁忙之時來到台北,並且不遠萬裏為她送來一束鬱金香。

“我應該去圓山大飯店去看看他。”鄧麗君將那束鬱金香放在小幾上,很想連夜就到圓山大飯店去會一會久別的林振發,無意間她發現了小矮幾上的一幅小像框。她一下子呆住了,那小像框裏鑲嵌著一幀英俊男子的小照:寬坦的前額,濃眉大眼,唇角邊浮現一抹憨然的笑意,雙目炯炯地在那裏凝望著自己。他就是3年前因飛機失事喪生的朱堅。鄧麗君每當看到朱堅的小像,心頭就會酸酸的。一股無邊的巨大痛苦向她襲來,本來她與他有一段幸福的好姻緣,可是就在她與朱堅即將成婚的時候,冥冥之中似乎有股邪惡的巨爪,無情地將他們拆散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阿麗,阿麗!”那架“華航”客機失事不久,台灣航警局就查出了這架飛機墜毀的原因是發動機失靈和其它技術故障所致。朱堅的遺體被打撈上來以後,鄧麗君親自回台北為這位與她情深意篤的未婚夫下葬。回到香港以後,鄧麗君病倒了。她無法忍受如此巨大的精神打擊,像一朵陡然被疾雨打蔫了的牡丹花一般枯萎了。鄧麗君在富都酒店的五樓套間裏閉門不出,整天她技散著頭發,不吃不喝。她中斷了與珠城夜總會的演唱合同,謝絕了一切來訪者。即便平時與她關係最好的歌壇女友徐小鳳來訪,也被鄧麗君關在門外。在這段最難熬的日子裏,母親從台北趕來了,但即使趙素桂來叩她的房門,鄧麗君也堅決不開。現在,兩鬢已生華發的趙素桂又來到女兒的門前,她手裏捧著一盅紅豔豔的酸梅場,準備讓女兒喝下去消暑敗火。她已經連續三天來叩門了,現在趙素桂有些急了,在門外邊叩邊叫道:“阿麗,我是你阿媽,這一次你無論如何也要給我把門打開呀!”

無人應聲。

趙素桂擔心關在房裏三天不吃不喝的女兒,會生出什麼病來,更怕她一時想不開自尋短見,所以她拚命地擂打著房門,見女兒不應聲,她就伏在門上“嗚嗚”地失聲痛哭起來:“阿麗呀,人死如燈滅,你即便是不吃不喝也是無濟於事的。再說人的生生死死,大多也是命裏注定的,依我看你不如就將他忘掉吧!嗚嗚嗚。”

房內還是無人應聲。

“阿麗,阿麗,你怎麼了?作為什麼不回答我?”第五天上午,趙素桂又像前幾次那樣來叩房門,這一回她再也不在門外等待了,而是報告了富都酒店的老板,請他派人來將鄧麗君的房門撬開。

“阿媽,你不要來給我添煩吧!”這一次鄧麗君終於開了口,她說:“我的心裏實在太難過,就請您不要進來,不要再讓別人來打擾我。我是決不會為此事尋短見的,我還是要好好地活下去。可是,現在我無論如何也不想見到任何人,阿媽,我求您了,您就讓我一個人獨自想一想吧!”

趙素桂兩隻眼睛哭紅了。她聽到鄧麗君沙啞的答話聲方才放下心來,她哭著說:“阿麗,既然你想獨自一入睡在裏麵,我就依你,隻是你要依阿媽一個條件才行呀!”

“您……說嘛!”

“阿媽隻求你要保重身體,你要吃飯呀!每天阿媽給你送些吃食來行嗎?”

“您放心吧。阿媽,我說過我是絕不會為此事絕食的,我在房裏有水,也有食物……請您不必為我擔心,我隻求安靜。我現在不想見到任何人。我隻求安靜,隻求獨自地想一想……”

“阿麗,你……你可千萬保重啊!”趙素桂聽女兒這樣說,情知再勸無用,索性也就不再敲門。她倚在門上低聲地飲泣了一陣,也隻好無可奈何地回到她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鄧麗君將自己自囚在房裏,已經多日沒進食了。她感到上蒼對她太無情了。愛情的伴侶猝然失去了,精神上賴以生存的支柱倒下了,如花似玉的鄧麗君在一夜之間蒼老憔悴了許多。

“阿麗,請你放心,不論將來你在什麼地方,隻要你碰到困難,就用電話告訴我。我在台北不論多麼繁忙,隻要你有困難,隻要能聽到你的呼喚,我是一定要去的!有我在你還怕什麼呢?”這幾天在鄧麗君的耳畔始終響著朱堅的聲音。那是一年前她從台北來到香港,與珠城夜總會簽訂演唱會同的時候,鄧麗君與朱堅在台北外雙溪的故宮博物館玩了一天。他們都很想到那裏去看看正在展出的兩幅明代大家文征明的字畫書法和一批唐三彩古蓮,在臨別的前一天,朱堅約鄧麗君到外雙溪去。鄧麗君記得那天玩得很愉快,他們不僅看了許多從前想看的唐、宋、元、明、清各代的傳世真品,而且又在一家很僻靜的小餐館裏吃了晚飯。臨分手時,兩人站在一個十字路口,難分難舍。朱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幾步,見鄧麗君良久地站在路口不肯動,他就又快步地跑了回來。朱堅很想與鄧麗君吻別,可是他知道鄧麗君高潔的心隆,她一定是不喜歡自己的男友在結婚前有過分舉動,特別又是在一個時有車輛或行人經過的十字路口,如果他這樣的舉動定是會引來熱戀中女友不悅的,所以,理智克製了朱堅的衝動。他隻是衝過來,緊緊地抓住鄧麗君冰涼的小手,說了上麵那一段話以後,依依不舍地向她道了聲“再見”,就毅然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