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雨下了一天,淅淅瀝瀝。
夜已經很深了,一位藍衫女子伏在案頭,就在她的手邊,陳舊的魚燕宮燈將夜暈染成一團溫暖的光。女子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手腕,將手中的筆放在一旁。竹簡上幾行娟秀的字,在微潤的夜裏劃過。她起身推開竹窗,雨水令她幹澀的眼很舒服。她長在長安,卻更喜歡滇池,她喜歡這裏的雨和那苦澀卻沉厚的滇紅茶。說到滇紅,她便會想起一個人。他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當然,也包括她。時隔多年,他的臉仍舊那麼清晰,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她深長的歎了口氣,緩緩轉過身去,注視著床頭的一架織機。黃花梨木刻著回形紋和雲雷紋,它像一個桀驁卻孤僻的女子,以一種優雅卻沉悶的姿勢立在黑暗裏,使得她眼前的屋子顯得格外的簡陋和寒酸。她走過去,輕輕撫摸著織機的木梁,黃花梨溫潤堅實的觸感讓她有些恍惚。那厚重的光澤令她清秀的麵龐顯得蒼白卻生動,隱隱的,透出一種荒涼的暖意。她身後的案頭,那沒來得及合攏的竹簡上,依稀寫著,她和他以及他們,在那段風雲變幻的日子裏,發生過的讓人難忘的故事。
一切,都要從劉徹在位的時候說起。當然,開始的事情,她也隻是聽說,當年她還很小。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母親總會將她攬在懷裏講的故事,說的就是宮裏麵的這些陳年舊事。她曾經覺得奇怪,母親瘋瘋癲癲,為什麼說起這些時,總是神采奕奕條理清楚。直到後來,當她走進未央宮成為大漢朝最優秀的織女,才深刻的領悟到,母親的瘋語竟然都是真的。
征和二年,六月。
長安城燥熱難耐,一場暴雨使空氣更加濕濁。
甘泉宮簷角下的幾個銅雨承接滿了水,簷角的水滴如斷了線的珠子落入承中,發出沉悶的響聲。池中的紅蓮縱橫相錯,豐肥的荷葉撐不住上麵的水珠,一陣抖動,在碧色的荷塘裏,卷起一道道荷風。
一位身著絳紫色宮服的宮人輕輕的挪了挪身子,他立在這裏已有半個時辰了。身邊的宮女雙手捧著漆盤,上麵一隻精美的銅爵穩穩的立著。宮女的鼻尖滲出一片汗珠,她雙眼直直的盯住銅爵,裏麵淡綠色的液體泛著清冷的光。
劉徹立在池邊,玄色的袍袖鬆垮的垂至地麵,花白的頭發披落肩頭。他的蒼老似乎就是一夜之間的事。六十餘載,他坐在這萬人矚目的位置指點江山,可就在昨日,太子劉據傭兵作亂。荷塘的微風讓他覺得心煩意亂,深冷的眸子裏,卷起一道碧綠色的光。
“是那隻爵嗎?”劉徹用蒼老的聲音低聲說道。
“是的,陛下。”那絳衣宮人躬了躬身。
劉徹轉過身來,晦暗的臉色下,雙唇墨紫。他振臂一揮,聲如裂帛,樹上的水滴被這股勁風悉數震落,沾濕了袍袖。
“將這些花拔去!”
絳衣宮人縮了縮脖子,他雖年輕,卻已跟隨劉徹多年,昨夜的腥風血雨並未澆滅帝王的怒火,今日殃及的怕是那個可憐人。
未央宮中,椒房殿的門緊閉著。
殿內,悶熱的空氣讓人透不過氣來,似乎肺葉裏浸滿了水,沉沉的墜痛。兩個宮女一動不動的守在深紫色的簾幔前,緊閉著雙唇,艱難的呼吸著,額上細密的汗珠貼住發絲。沒有一絲風,人們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昨夜的雨很大吧。”幔簾微動,一個女人柔和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的,殿下。長安從未下過這麼大的雨。”宮女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