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病,在古文獻中稱為“鬱”,是由於情誌不舒、氣機鬱滯所致,以心情抑鬱、情緒不寧、胸部滿悶、脅肋脹痛,或易怒易哭,或咽中如有異物梗塞等為主要臨床表現的一類病症。鬱病範疇較廣,根據其臨床表現及病因特點,常見於現代醫學的神經衰弱、癔症、焦慮症、更年期綜合征及反應性精神病等。
鬱病,首載於《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根據其致病原因分為木、火、土、金、水五鬱,即“五鬱學說”,並包括相應的治療大法。《金匱要略》則記載了屬於鬱病的髒躁和梅核氣兩種病症,認為其多發於女性,所創的半夏厚樸湯、甘麥大棗湯沿用至今。元朝朱丹溪從病機著眼,提出氣、血、痰、火、濕、食之六鬱論,創立了越鞠丸等名方。明清時期醫家則進一步闡釋了外感、內傷諸因素均可致鬱,並指出情誌之鬱較為多見;同時依據五行理論從髒腑病位上突出五髒之鬱,並充分注意到精神治療對鬱病具有重要意義,從而使鬱病理論得以發展,並趨於成熟完善。
第一節 名著經典精講
一、戰國《黃帝內經》:五鬱
1.《素問·六元正紀大論》:“鬱極乃發,待時而作。”
中醫史上首次提出鬱病的發病原因,認為五常之氣運行失常,影響到人體髒腑功能,從而產生鬱病。
2.《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木鬱之發……民病胃脘當心而痛,上支兩脅,膈咽不通,食飲不下,甚則耳鳴眩轉,目不識人,善暴僵仆。”
闡述木鬱主症。木鬱為風氣大行,病機多為肝氣鬱滯。肝氣失於疏泄,故脘脅疼痛;氣逆犯胃,故咽膈痞塞不通、食飲難下;氣鬱而上逆,故頭眩耳鳴,甚則昏仆。
3.《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火鬱之發……民病少氣,瘡瘍癰腫,脅腹胸背,麵首四支,瞋憤臚脹,瘍痱嘔逆,瘛疭骨痛……血溢流注,精液乃少,目赤心熱,甚則瞀悶懊忄農,善暴死。”
闡述火鬱主症。火鬱為炎火流行,病機為火盛閉鬱。表現為胸腹、頭麵、四肢脹痛;甚則火熱傷心、迫血,出現血溢流注、瘡瘍、目赤、煩躁、神昏等症,易突發死亡。
4.《素問·六元正紀大論》:“土鬱之發……民病心腹脹,腸鳴而為數後,甚則心痛脅瘨,嘔吐霍亂,飲發注下,胕腫身重。”
闡述土鬱主症。土鬱為濕氣盛行,病機為濕鬱脾土、脾氣壅滯。表現為腹脹、嘔吐、下利、身重、浮腫等症。
5.《素問·六元正紀大論》:“金鬱之發……民病咳逆,心脅滿引少腹,善暴痛,不可反側,嗌幹麵塵色惡。”
闡述金鬱主症。金鬱為涼燥之氣盛行,病機為肺氣鬱閉。表現為咳逆、心脅滿、嗌幹、麵塵等症。
6.《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水鬱之發……民病寒客心痛,腰椎痛,大關節不利,屈伸不便,善厥逆,痞堅腹滿。”
闡述水鬱主症。水鬱為水寒之氣盛行,病機為寒邪鬱滯腎氣。表現為心痛、腰椎痛、關節不利、腹滿。
以上2~6條可見,《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是最早對鬱病進行分類的文獻,依據自然界風、熱、濕、燥、寒五氣的異常變化對人體的影響,將鬱病分為木鬱、火鬱、土鬱、金鬱、水鬱,並對五鬱所致之病進行闡述,後世對五鬱的論述及發揮皆基於此說。
7.《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木鬱達之,火鬱發之,土鬱奪之,金鬱泄之,水鬱折之。”
此為鬱病治療的五個大法,亦是鬱病治則的最早文獻記載。其後曆代不少醫家又對《內經》五鬱的治法進行闡述和解釋,並有所發揮,其中以王冰對《內經》的注釋較為全麵。他認為“木鬱達之,達謂吐之,令其條達也;火鬱發之,發謂汗之,令其疏散也;土鬱奪之,奪謂下之,令無擁礙也;金鬱泄之,泄謂滲泄之,解表得小便也;水鬱折之,折謂抑之,製其衝逆。”
二、張仲景《金匱要略》:梅核氣與髒躁
1.《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並治》:“婦人咽中如有炙臠,半夏厚樸湯主之。”
梅核氣是鬱病中較為常見的一種病症,東漢醫家張仲景首先提出其證治。婦人自覺咽中如有異物感,咯之不出,吞之不下,但於飲食無礙,即後世所稱“梅核氣”。本病發生多由七情鬱結,氣機不暢,津聚為痰,與氣搏結,上逆咽喉所致。創半夏厚樸湯治療本病,一直沿用至今。方中半夏、厚樸、生薑辛開苦降,辛以散結,苦以降逆;輔以茯苓利濕化痰;佐以蘇葉芳香宣氣解鬱,合而用之,使氣順痰消,則咽中炙臠之感可除。
2.《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並治》:“婦人髒躁,喜悲傷欲哭,象如神靈所作,數欠伸,甘麥大棗湯主之。”
髒躁也是鬱病中較為常見的一種病證,其證治方法也是張仲景首先提出。本病多由情誌不舒或思慮過多,肝鬱化火,傷陰耗液,心脾兩虛所致。一般表現為情誌不寧,無故悲傷欲哭,情緒易於波動,頻作欠伸,神疲乏力等。《醫宗金鑒》謂“髒,心髒也,心靜則神藏,若為七情所傷,則心不得靜,而神躁擾不寧也,故喜悲傷欲哭,是神不能主情也,象如神靈所憑,是心不能主神明也,即今之失誌癲狂病也。”張仲景創甘麥大棗湯治療本病,此方也同半夏厚樸湯一樣沿用至今。方中小麥養心安神,甘草、大棗甘潤補中而緩急,使髒不躁則悲傷歎息諸證自去。
三、李東垣《脾胃論》:中焦致鬱
《脾胃論》:“凡有六淫七情,勞役妄動,故上下所屬之髒氣致有虛實克勝之變,而過於中者,其中氣則常先四髒,一有不平,則中氣不得其和而先鬱,更因飲食失節,停積痰飲,寒濕不通,而脾胃自受者,所以中焦致鬱多也。”
金元醫家李東垣提出“中焦致鬱”之說,即將鬱之病位定於脾胃,不同於後世醫家認為“鬱之病位在肝、肝氣鬱滯乃致鬱主要病機”之觀點。李東垣為“補土派”的代表人物,論病多從脾胃入手,鬱病亦不例外,其行為或有偏頗,但鬱病表現為土鬱之症確實極為常見,故此論點對指導鬱病的臨床診治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四、朱丹溪《丹溪心法》:六鬱
《丹溪心法·六鬱》:“氣血衝和,萬病不生,一有怫鬱,諸病生焉。故人身諸病,多生於鬱。或寒熱之交侵,或雨濕之侵淫,或酒漿之積聚,而成鬱疾。凡鬱皆在中焦,以蒼術、撫芎開提其氣以升之。假如食在氣上,提其氣則食自降矣。餘皆仿此。”
本條首次提出氣、血、食、痰、熱、濕六鬱之說。元代醫家朱丹溪認為鬱病形成的根本原因是氣機不利,升降失常,氣血失和。即“當升者不得升,當降者不得降,當變化者不得變化也,此為傳化失常。”而病因論述表明其已認識到外感、內傷均可致鬱,是對鬱病病因的重大發展。
朱丹溪根據氣血津液運化失常將鬱病分為氣鬱、血鬱、食鬱、痰鬱、熱鬱及濕鬱,並對其證候特點進行描述。指出氣鬱的主症為“胸脅痛,脈沉澀”;濕鬱為“周身走痛,或關節痛,遇陰寒則發,脈沉細”;痰鬱為“動則喘,寸口脈沉滑”;熱鬱為“瞀悶,小便赤,脈沉數”;血鬱為“四肢無力,能食便紅,脈沉”;食鬱為“噯酸,腹飽不能食,人迎脈平和,氣口脈繁盛”。進而指出“蒼術、撫芎,總解諸鬱,隨證加入諸藥。”創越鞠丸以解諸鬱,流傳後世。鬱病證治論述為後世醫家治療本病提供了較好的參考。
朱丹溪從病機角度出發,大膽開拓了專題研究鬱病論治的先河,頗得後世醫家推崇。從《內經》提出的五氣之鬱,到朱丹溪闡釋的六鬱論,反映了對鬱病認識的不斷深化,在鬱病的認識上可謂是裏程碑式的發展。
五、王履《醫經溯洄集》:鬱病病機
《醫經溯洄集·五鬱論》:“凡病起也,多由乎鬱,鬱者,滯而不通之義,或因所乘而為鬱,或不因所乘而本氣自鬱,豈惟五運之變能使然哉?”
元末明初醫家王履對鬱病的病機進行較為清晰的分類闡述,他認為鬱病的形成不僅可由外感五運之氣而成,還可因髒腑本身的氣機運行不暢及髒腑傳變而成。可與朱丹溪論鬱病因相參。
六、戴思恭《推求師意》:鬱病用藥
《推求師意·鬱病》:“蒼術,陽明藥也,氣味雄壯辛烈,強胃健脾,開發水穀氣,其功最大;香附子,陰血中快氣藥也,下氣最速,一升一降以散其鬱;川芎,手足厥陰藥也,直達三焦,俾生發之氣,上至目頭,下抵血海,疏通陰陽,氣血之使也。然此不專開中焦而已,且胃主行氣於三陽,脾主行氣於三陰,脾胃既有水穀之氣行,從是三陰三陽各髒腑自受其燥金之鬱者,亦必用胃氣可得而通矣,天真等氣之不達者,亦可得而伸矣。況蒼術尤能徑入諸經,疏泄陽明之濕。”
元末明初醫家戴思恭也認為“鬱病多在中焦”,此論與李東垣相同;但在鬱病的治療用藥方麵又宗丹溪之越鞠法,特別推崇丹溪以蒼術、川芎二味治鬱,本條實為其對蒼術、香附、川芎治療作用機製的解釋。故戴思恭的鬱病觀點可見到“補土派”對“滋陰派”學術思想的影響,其源於“滋陰派”創始人朱丹溪“旁通張從正、李杲二家之說”。
七、孫一奎《赤水玄珠》:五髒之鬱
《赤水玄珠·鬱證門》:“病有因別髒所乘而為鬱者,有不因別髒所乘而本氣自鬱者……木鬱者,肝鬱也;火鬱者,心鬱也;土鬱者,脾鬱也;金鬱者,肺鬱也;水鬱者,腎鬱也。”
明朝醫家孫一奎指出五髒之鬱的病因,並論述其與“五鬱”的相關性。五髒之鬱,或由他髒傳變,或本髒自病而成,隻要髒腑的陰陽平衡失調就會導致鬱病的發生,如同孫一奎在《醫旨緒要》中所言“五髒一有不平則鬱”。它與《內經》的“五鬱”相對應,但具體內容又有所不同,因為《內經》“五鬱”分類是以五氣失常所致的疾病為根據;孫一奎的分類則以髒腑病變為依據,其病因包括外感和內傷。
具體來說,心鬱是指“神氣昏昧,心胸微悶,主事健忘”;肝鬱是指“兩脅微膨,噯氣連連有聲”;脾鬱則指“中脘微滿,生涎,少食,四肢無力”;肺鬱指“皮毛燥而不調,欲嗽而無痰”;腎鬱指“小腹微硬,精髓乏少,或濁或淋,不能久應”。孫一奎鬱病理論對本病的診治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
八、張景嶽《景嶽全書》:情誌三鬱
1.《景嶽全書·鬱證》:“凡五氣之鬱,則諸病皆有,此因病而鬱也;至若情誌之鬱,則總由乎心,此因鬱而病也。”
根據鬱病的起病特點,明朝醫家張景嶽將之分為“因病而鬱”和“因鬱而病”,相當於現代醫學原發性和繼發性疾病。“因鬱而病”之“鬱”即情誌之鬱,現代中醫內科學將之視為狹義鬱病。此外,張景嶽在《類經》一書詳述了鬱病的病機特點為“結聚不行,乃致當升不升,當降不降,當化不化。或鬱於氣,或鬱於血,或鬱於表,或鬱於裏,或因鬱而生病,或因病而生鬱。”
2.《景嶽全書·鬱證》:“予辨其三證,庶可無誤,蓋一曰怒鬱,二曰思鬱,三曰憂鬱。怒鬱者,方其大怒氣逆之時,則實邪在肝,多見氣滿腹脹……又若思鬱者,思則氣結,結於心而傷於脾也。及其既甚,則上連肺胃而為咳喘,為失血,為膈噎,為嘔吐;下連肝腎,則為帶濁,為崩淋,為不月,為勞損……又若憂鬱病者,則全屬大虛,本無邪實……此其戚戚悠悠,精氣但有消索,神誌不振,心脾日以耗傷。”
張景嶽對情誌三鬱的具體證候特點進行詳細分析,並指出治療關鍵為必須從病因出發,重視精神心理療法,即“若思鬱不解而致病者,非得情舒願遂,多難取效。”具體來說,怒鬱的治療要點為:①“暴怒傷肝,逆氣未解者”宜選取解肝煎,或六鬱湯,或越鞠丸;②“怒氣傷肝,因而動火者”宜化肝煎;③“怒鬱不解或生痰者”宜溫膽湯;④“怒後逆氣既散,肝脾受傷者”宜五味異功散,或五君子煎,或歸脾湯。
思鬱的治療要點為:①“初有鬱結滯逆不開者”宜和胃煎加減主之,或二陳湯,或沉香降氣散,或啟脾丸;②“婦人思鬱不解,致傷衝任之源者”宜逍遙飲,或大營煎;③“思憶不遂,心肺不攝者”宜秘元煎;④“思慮過度,肝腎不固者”宜固陰煎;⑤“思鬱動火,經脈錯亂者”宜保陰煎;⑥“思鬱動火,陰虛肺熱者”宜四陰煎,或一陰煎;⑦“思結枯腸,心脾受傷者”宜壽脾煎,或七福飲;⑧“心膈氣有不順或微見疼痛者”宜歸脾湯,或加砂仁、白豆蔻、丁香等以“微順之”。
憂鬱的治療要點為:①“初鬱不開,未至內傷者”宜二陳湯、平胃散,或和胃煎,或調氣平胃散,或神香散,或六君子湯;②“憂鬱傷脾者”宜溫胃飲,或神香散;③“憂鬱傷脾肺者”宜歸脾湯,或壽脾煎;④“憂思傷心脾者”宜五福飲、七福飲,甚者大補元煎。
九、趙獻可《醫貫》:五鬱相因
《醫貫·鬱病論》:“木鬱則火亦鬱於木中矣,不特此也,火鬱則土自鬱,土鬱則金亦自鬱,金鬱則水亦鬱……凡鬱皆肝病。”
根據五行生克乘侮之原理,明朝醫家趙獻可提出五鬱相因,強調木能生火,木鬱則火亦鬱於木中,而且鬱則膽木少陽不伸,則易下克脾土導致金水並病等,故本病關鍵在木鬱,其他諸鬱均繼發於木鬱,即木鬱主症為諸鬱所共有,是鬱病的證候特征,提出“鬱皆肝病”的觀點,與既往醫家主張“鬱病多在中焦”有所不同,獨樹一幟;而且指出諸鬱之間有一定的內在聯係,對指導臨床具有實際意義。基於以上分析,對於鬱病的治療,趙獻可認為應首選逍遙散以使肝膽之氣舒展,則諸鬱均可因木鬱得解而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