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傷寒論》概要
一、 《傷寒論》作者的生平和版本
《傷寒論》是東漢張機所著。約成書於公元3世紀初期。張機,字仲景。約生於公元2世紀。少時,學醫於同郡張伯祖,盡得其傳,識用精微,超過乃師。人謂:“仲景之術,精於伯祖,工於治療,尤精經方,起病之驗,雖鬼神莫能知之,真一世之神醫也。”史載:“仲景見侍中王仲宣,時年二十餘,謂曰:君有病,四十當眉落,眉落半年而死,令服五石湯可免。仲宣嫌其言忤,受湯勿服。居三日,見仲宣,謂曰:服湯否?仲宣曰:已服。仲景曰:色候固非服湯之診,君何輕命也。仲宣猶不信。後二十年,果眉落,後一百八十七日而死……”考之典籍,過去確有這一段曆史文獻的記載,以證明張仲景先生臨床經驗的豐富。但史家單靠描述“色候眉落”之驗,而忽略望、聞、問、切四診合參全部診療過程的敘述,似難令人輕信。
《傷寒論》自序:“餘宗族素多,向餘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並平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據此,可知後漢末年,封建統治者各踞一方,稱王稱霸,以致連年混戰,天下離亂,大疫流行的情況,也可知仲景先生編著《傷寒論》的動機。古稱:“醫者之學問,全在明傷寒之理。”相傳:“仲景垂妙於定方,最為眾方之祖,審方物之候,論草石之宜,妙絕眾醫,古今治傷寒者,未有能出其外。”無怪乎傳說連華佗見此書也讀而喜曰:“此真活人書也。”
《傷寒論》的版本,各家記載不一,梁《七錄》:“張仲景辨傷寒十卷”,《隋書經籍誌》:“張仲景方十五卷,《傷寒雜病論》十卷”,唐·王燾《外台秘要》引《傷寒論》文字,有出於十七、十八卷的說法。《宋史·藝文誌》:“《傷寒論》十卷,《金匱要略方》三卷,《金匱玉函》八卷。”林億等校正《金匱要略方》沈序:“張仲景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八卷,今世但傳傷寒論十卷,雜病未見其書。”這些不同的記載,可能係古代印刷術尚未發達,古籍多由抄寫而來,在分卷上就各有不同,加之年移代遷,滄桑世變,以致斷簡殘篇,散佚不全所致。
目前《傷寒論》的通行本有兩種:一是金·成無己的注本,即《注解傷寒論》;一是明·趙開美的複刻宋本,二書皆厘訂為十卷。《金匱玉函經》與《傷寒論》同體而別名,可算是《傷寒論》的別本。
近代另有長沙版古本《傷寒雜病論》十六卷問世,其第四、五卷辨溫、暑、熱、濕、燥諸病,及十二卷辨霍亂病脈證並治,辨證特詳,頗多發明之處,於臨床實踐中隨時可以體驗出來,學者試深入而征驗之可也。此外又有所謂桂林古本,大同小異,互有出入,孰精孰粗,必有能辨之者。
《傷寒論》版本的能夠流傳,是和王叔和的功績分不開的。晉·皇甫謐《甲乙經》序:“近代太醫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遺論甚精。”《唐甘伯名醫傳》:“張仲景作傷寒論錯簡,迨西晉高平人王叔和撰次成序,得成全書。”《太平禦覽》引高湛養生論雲:“王叔和,性沉靜,好著述,考核經文,采摭群論,撰成《脈經》十卷,編次張仲景方論為三十六卷,大行於世。”高保衡等校定傷寒論序:“自仲景於今八百年,惟王叔和能學之。”成無己說:“仲景之書,逮今千年而顯用於世者,王叔和之力也。”徐靈胎說:“不有叔和,焉有此書。”所以,王叔和可算是收集、整理、編次《傷寒論》的第一等大功臣。
二、 《傷寒論》的編次內容
根據成無己、趙開美兩種版本的編次內容。
辨脈法、平脈法
論述辨認脈象,結合望診、聞診、問診以推斷病情的方法,平脈法裏還說明了一些診脈的操作問題。
傷寒例
提出漢晉時代許多病名的原始意義和氣候季節學說的關係,如傷寒、溫病、暑溫、冬溫、時行寒疫、溫疫、兩感等證候群,並說明若幹治療原則及預後的推斷等。
辨痙濕脈證
介紹痙、濕、三種病的證候,這些證候和太陽病在某些地方有似是而非之處,必須加以鑒別診斷,分別治療。
辨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病脈證並治
六經病篇脈和證(包括舌苔)的交互變化中,以表、裏、陰、陽、寒、熱、虛、實的辨證法,從而逐條逐節分別出各種大小不同的“證候群”類型,機動而靈活地給予適當治療。這是整個《傷寒論》的主要內容,辨證論治的重要部分。
辨霍亂病脈證並治
說明霍亂的脈證和治療,但中醫學所指的霍亂,是包括急性胃腸炎、食物中毒等在內的,而不是單純指現代醫學由霍亂弧菌所引起的霍亂。
辨陰陽易差後勞複脈證並治
指出病後攝生,無論在性生活和體力、腦力的消耗,食物營養補充的各方麵,都須加以注意,以免正虛邪湊,相互染易,病情反複,功敗垂成。
辨可發汗,不可發汗;發汗後,不可吐,可吐;不可下、可下;發汗、吐下後脈證並治重集本論前後各條原文,加以分門別類,反複討論,以示汗、吐、下之所當審慎及誤治救逆諸法和隨證治療。
近世學習《傷寒論》者,多讀其通行版節錄本,以六經病篇脈證並治為主要內容。後附霍亂、陰陽易、產後勞複,刪去辨脈平脈法、傷寒例、可發汗不可發汗、可吐不可吐、可下不可下諸篇。與世傳成無己、趙開美傷寒論版本的編次內容不同。
三、 六經病篇脈證並治是學習《傷寒論》的重點
《傷寒論》所討論的,是廣義的傷寒,
《內經》所謂:“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人之傷於寒也,則為病熱”,是包括多種熱性病及一部分非熱性病在內的意思。《難經》所說的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溫病、有熱病。”其中所指傷寒,則屬狹義傷寒。《傷寒論》所說的六經,是從《內經》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但與《內經》六經的涵義不完全相同。學術在不斷更新,《內經》熱論的三陽經證候,都是仲景的太陽證,熱論的三陰經證候都是仲景的陽明經承氣證,而仲景的少陽證和三陰證,熱論裏沒有談到。本論辨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六經病脈證並治,是對多種熱性病(包括一部分非熱性病在內)的一般發展規律及誤治情況,進行反複辨別脈象和證候分型,其中既包涵了廣義傷寒的內容,又分述了狹義傷寒的證治,提出六經分證,加以歸納分析,從而辨證論治,指導實踐。舉凡古今中外讀仲景書者,無不一致認為是學習《傷寒論》的重點,臨床實踐經驗的總結。這裏為了便於學習,先就幾個主要問題,加以分別闡明。
1. 《傷寒論》六經病所代表的臨床證候
太陽病
一切熱性病初期,機體病態反應向外向上,而有前驅症狀的階段。(表證)
主要症狀:惡寒發熱,頭痛項強,身疼,無汗或有汗,鼻塞流涕,咳嗽氣喘,舌苔薄白,脈浮等。
陽明病
一切熱性病,熱型持續,已達極期。(裏證)
主要症狀;發熱不惡寒,汗出熱不解,舌苔黃厚,脈洪大,大便燥結,煩渴引飲,甚則譫語如狂等。
少陽病
一切熱性病,熱型持續,呈亞急性狀態,機體反應能力由堅持逐漸趨於退卻,正處於表裏之間,邪正交爭,相持不下的局勢。(半表半裏)
主要症狀:寒熱往來,口苦,咽幹,目眩,胸脅苦滿,喜嘔,脈弦等。
太陰病
熱性病或非熱性病,而見整個消化係統病理生理調節功能的衰減階段。(三陰病中之裏證)
主要症狀:不發熱,腹滿痛,嘔吐自利,手足自溫,舌苔淡白,脈遲等。
少陰病
熱性病或非熱性病,而見循環係統和全身機能衰弱或衰竭狀態。(三陰病中之表證)
主要症狀:不發熱,四肢厥冷,脈微細,但欲寐等。
厥陰病
熱性病或非熱性病末期,而見病變消長進退的垂危或向愈階段。(三陰病中之半表半裏證)
主要症狀:四肢厥冷,或厥熱往複,或上熱下寒,消渴,吐蚘,下利等。
2. 傳經和不傳經
傳經,就是六經病臨床症狀的傳變,換句話說,六個證候群按次序或不按次序,從這個傳到那個叫傳經。不傳經,就是臨床證候類型不傳變的意思。《傷寒論》說:“傷寒一日,太陽受之,脈若靜者,為不傳,頗欲吐,若躁煩,脈數急者,為傳也”,“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者,為不傳也”,“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也。若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則愈”,“傷寒三日,三陽為盡,三陰當受邪,其人反能食而不嘔,此為三陰不受邪也。”大抵陽經多自表而裏,陰經都由實轉虛,或體弱誤治,陽證可以轉陰,或體強治療得當,陰證亦可轉陽。世或有以六經傳變次第,認為三陽病少陽應居陽明之前,而三陰病少陰當在厥陰之後,此種六經病篇先後次第之爭,總由未能深入體會正虛邪湊,證隨經轉,病因體異之理。傳經不傳經,以邪正盛衰、病勢進退為轉移,標誌著臨床證候的變化和不變化。後有人據《內經·熱論》,拘泥為一日傳太陽,二日傳陽明,三日傳少陽,四日傳太陰,五日傳少陰,六日傳厥陰的說法,那就未免太機械了。陶節庵說:“風寒之初中人也無常,或入於陰,或入於陽,非但始太陽,終厥陰也;或自太陽始,日傳一經,六日至厥陰,邪氣衰不傳而愈;亦有不罷再傳者,或有始終止在一經者,或有間經而傳者,或有傳至二三經而止者,或有越經而傳者,或有自少陽、陽明而入者,或有初入太陽,不作鬱熱便入少陰,而成真陰證者。所以凡治傷寒,不可拘泥,但見太陽證,便治太陽;但見少陰證,便治少陰;但見少陽、陽明,便治少陽、陽明,此活法也。”
隨機成變,因勢利導,有斯證而用斯藥,此說較精當可從。後人又有循經傳、越經傳、表裏傳、誤下傳、子母傳等語,以描寫各種不同傳經的傳法及其途徑,藉以說明其傳或不傳,即臨床上證候群類型的變與不變,唯憑脈證的錯綜變化罷了。
《內經》的六經,大半指人體三陰三陽、十二經絡的經絡路線,其熱論所討論的六經病狀,也大半是人體經脈的病變,且隻論述了六經的熱證,未論及六經的虛證、寒證;隻是作為六經分證的綱領,未具體論述辨證施治的內容。而《傷寒論》卻認為六經病變是人體的一般病變,是多種熱病侵襲人體後,所發生的各個類型“證候群”的反映,是整體觀念下的病理生理機轉。程郊倩說:“素問之六經,是一病共見之六經。仲景之六經,是異病分布之六經。素問之六經,是因熱病而原及六經。仲景之六經,是設六經以賅盡眾病。”柯韻伯說:“六經之為病,不是六經之傷寒,乃是六經分司諸病之提綱,非專為傷寒一症立法也……蓋傷寒之外皆雜病,內外夾雜,虛實互呈,故將傷寒雜病而合參之。”從前有人說過:“能治傷寒,便能治雜病。”又有人說:“六經統百病。”因為《傷寒論》六經辨證論治的規律,同樣可以運用到雜病領域中來。張仲景先生把三陰三陽六經定義的運用,在發展《內經》六經分證學說的基礎上,理論聯係實際,密切結合臨床,承先啟後,更前進了一步。所以,有人把《內經》六經和《傷寒論》六經,完全對立起來看待,那是不對的(如陸淵雷、閻德潤等)。以前,也有人把《內經》裏的六經,生搬硬套,牽強附會,食古不化,高談運氣經絡,去理解《傷寒論》的六經,更是不妥當的(如張隱庵、陳修園等)。
附注:
(1)傳經
① 循經傳:按六經次序而傳,如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
② 越經傳:間一經或間二經而傳,如太陽→少陽,或太陽→太陰等,以此類推。
③ 表裏傳:按六經表裏相傳,如太陽→少陰,陽明→太陰,少陽→厥陰。
④ 子母傳:以六經配五行生克而傳,如太陽(寒水)→陽明(燥金)→太陰(濕土)→少陰(心火)→厥陰(風木)→太陽(寒水),此為子傳母的次序,反之則為母傳子。
⑤ 誤下傳:因誤下而病機轉變。
葛根黃芩黃連湯證: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
桂枝人參湯證:太陽病,外證未除,而數下之,遂協熱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裏不解者。
四逆湯證:傷寒,醫下之,續得下利清穀不止,身疼痛者,急當救裏。
桂枝加芍藥湯證及桂枝加大黃湯證:本太陽病,醫反下之,因而腹滿時痛者,屬太陰也,桂枝加芍藥主之,大實痛者,桂枝加大黃湯主之。
(2) 正確對待傳經的理解
傳經不傳經,唯憑脈證,《傷寒論》六經病篇有了明確的記載,循經傳、越經傳、表裏傳、子母傳,後人有此說法,臨床上應用價值不大,錄此以見其一般涵義而已。如子母傳等,以六經配五行生克而言,少陽一經則無從排列,捉襟見肘,不能自圓其說,蓋《傷寒論》辨脈證並治全是活法無死法,病之輕而緩者,可多日尚在一經,不必傳變,病之重而急者,可一日遞傳數經,難以逆料。閱曆愈多,對此體會愈較深,茲不多贅。
3. 合病、並病和壞病
“合病”,是兩經發病,兩個證候以上的症狀同時混見(如太陽、陽明合病,太陽、少陽合病,陽明、少陽合病,三陽合病等)。“並病”,是由於兩個以上證候的先後並發,從而比較集中於後一個證候的並發症狀(如太陽、陽明並病,太陽、少陽並病等)。“合病”、“並病”,三陽三陰皆有之,三陰之經,尤多合並之證。後世注解《傷寒論》的,有謂三陰無合並證者,隻知查閱《傷寒論》原文無三陰合病、並病的記載,但是未能密切結合臨床實踐,加以細心體驗,就主觀地認為“三陰無合並證”。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壞病”是誤治後,機體抵抗力由減弱而漸趨屈服,或尚能強起與疾病作鬥爭,相持不下,先後所發生的各種有關症狀,如“太陽病三日,已發汗,若吐、若下、若溫針,仍不解者,此為壞病,桂枝不中與之也,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傷寒論》把多種熱性病的脈證,歸納成三陰三陽的六經分證以辨證施治,這是符合中醫學證候診斷、隨證治療的規律的。但疾病的發展變化非常複雜,整個疾病過程充滿著矛盾,而且矛盾是多方麵的,隨時可以因個體因素、客觀條件的不同而相互轉化,單靠六經的典型脈證,不能包括所有疾病的變化,因此,采用“合病”這個概念,來概括兩經以上同時發病的情形,每綜合以論治,如葛根湯及葛根加半夏湯證,黃芩湯及黃芩加半夏生薑湯證等。用“並病”來概括兩經以上先後發病的情形、多分經而治療,如表邪未解者不可下,待其表解,裏未和、然後可下之。用“壞病”以概括汗、吐、下、溫針後所產生的複雜症狀,如“太陽病,醫發汗,遂發熱惡寒,因複下之,心下痞,表裏俱虛,陰陽氣並竭,無陽則陰獨,複加燒針,因胸煩,麵色青黃,膚潤者,難治”等。則根據當時具體情況,抓住主要矛盾,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後來,更有人根據《內經》進一步充實了“兩感”、“直中”的說法,如太陽與少陰俱病,陽明與太陰俱病,少陽與厥陰俱病,叫做“兩感”。如機體抵抗力衰弱,開始就出現比較後期階段的證候,叫做“直中三陰”。大抵傳經之邪,以陰氣存亡為生死,直中之邪,以陽氣消長為安危。陰陽消長,生死存亡係之。總之無論“合病”、“並病”和“壞病”,也無論“傳經”、“不傳經”、“直中”、“兩感”,都是中醫學的術語,古人把從經驗上得到的推論,借以說明“證候”與“證候”之間的相互逆從關係。若論治療,平脈辨證,仍不外隨證施治原則。“不同質的矛盾,隻有用不同質的方法,才能解決。”也隻有弄通了以上這些代名詞的真實涵義,再去密切結合臨床實踐,才能給辨證論治提
供一定的資料和方向,為臨床醫家的驗證作參考。
4. 先辨證後論治的靈活運用
《傷寒論》從古代針灸、經絡、髒腑學說和陰陽概念等樸素唯物辯證法的原始定義,發展而為三陰三陽六經辨證施治的唯物論基礎。它沒有給當時流行的唯心論所蒙蔽或動搖,這確是張仲景先生富有科學分析精神的地方。《傷寒論》六經辨證法的分類,從病理生理的陰、陽、表、裏、寒、熱、虛、實立論,從病理轉化的“證”著眼,先議病,後議藥,必先辨證明確,然後論治才能無誤。所謂陰,在生理上代表人體某些器官的實質和某些分泌物,在病理上代表裏證、寒證、虛證的退行性變化;所謂陽,在生理上代表人體某些活動的機能和作用,在病理上代表表證、熱證、實證的進行性趨勢。所謂表(指三陽病而言),代表病理、生理機能,活動於機體表麵的情況;所謂裏(指三陰病而言),代表病理生理在機體內部的紊亂。所謂寒(指內部虛寒),反映著機體機能的衰退和消減;所謂熱(指熱之屬表、屬裏、屬實者),表現機體生理機能的興奮和亢進。所謂虛,代表機體反應力的衰弱或物質上有所缺乏;所謂實,代表疾病在發展過程中,邪氣亢盛,而機體對病因刺激呈持續抵抗的狀態。
《傷寒論》六經辨證法,在臨床實踐中,充分運用了上述這些陰、陽、表、裏、寒、熱、虛、實的規律性和靈活性。如太陽、陽明、少陽多為熱病、實病,太陰、少陰、厥陰多為寒病、虛病。陰、陽、寒、熱、虛、實之中,又有在表、在裏和在半表半裏的不同:太陽為表,少陰亦為表,太陽之表,多熱多實,少陰之表,多寒多虛;陽明為裏,太陰亦為裏,陽明之裏,多熱多實,太陰之裏,多寒多虛;少陽為半表半裏,厥陰亦為半表半裏,少陽之半表半裏為寒熱往來,厥陰之半表半裏為厥熱勝複。古人所謂實則太陽,虛則少陰;中氣實則下陽明,中氣虛則下太陰;輕則少陽,重則厥陰,就是這個道理。太陽、少陰皆為表,太陽之表可汗,少陰之表不可汗;陽明、太陰皆為裏,陽明之裏可下,太陰之裏不可下;少陽、厥陰皆為半表半裏,少陽之半表半裏可和解,厥陰之半表半裏不可和解。三陽病辨證重在發熱:太陽病發熱惡寒,陽明病但發熱不惡寒,少陽病寒熱往來。三陰病辨證重在虛寒:太陰病腸胃虛寒,少陰病全身虛寒,厥陰病裏虛寒熱錯雜。其陰中之陽,陽中之陰,表中之裏,裏中之表,多寒多熱,多虛多實,寒熱真假,虛實盛衰之別,必須一一合之於具體脈證(包括舌苔、腹診)的表現,和體秉厚薄的情況,再結合天時地土之宜,乃有物質基礎可言。且均係相對而非絕對,有常有變,靈活地用以綜合與分析病機變化之綱,庶幾辨證明確,論治無誤。
六經病篇的原旨,無非是人和疾病作鬥爭,逐節變換病狀,形成六個階段的“證候群”,每個階段,更就不同的症狀和脈診,分做若幹類,每類又各有大同小異的“證候群”,並各附以論治方法。病因有內外之分,體質有強弱之別,柯韻伯說:“夫溫與暑,偶感天時而病者輕(外因),因不藏精者,此為內傷,其病重(內因)。”人身是一個整體,氣血流行,循環不休,其上與下、內與外,常相聯係。“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根據”,一般說來,言病之內外,以內為主(通脈四逆湯證等),言病之上下,以下為主(白通加豬膽汁湯證等)。如人體抵抗力足以驅除致病因子,發生積極作用時,叫做三陽病,用藥就支持或助長這種生理機能,以驅邪而匡正。故病在三陽者,可汗、可吐、可下、可和。如致病因子壓力過大,生理機能不堪負荷時,便出現三陰病的症狀,藥物治療重在阻止或扭轉這種危局,使能戰勝病因,以扶正而驅邪,故病在三陰者,或溫或補,或斂或滋。是以三陽病多熱,惟恐其熱之過度,三陰病多寒,唯恐其寒之彌深。三陽病多實,唯恐其實之太甚,三陰病多虛,唯恐其虛之難救。三陽病則抵抗力較強,故三陽病易治而少死證;三陰病則抵抗力已感不足,故三陰病多死證而難醫。三陽病而內陷三陰者,為逆為重,三陰病而外出三陽者,為轉輕為向愈。
病緣體異,方以證成,病邪變化之形,每呈錯雜之象,非一寒則全體皆寒,一熱則經腑並熱,一實則內外皆實,一虛則上下同虛。
舉一桂枝湯,銖兩稍異,使易湯名(如桂枝加桂湯及桂枝加芍藥湯證)。一藥進退,即殊主治(如桂枝去芍藥湯證,桂枝附子湯證,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證)。論中逐痰通結,有大小陷胸湯等之分(大陷胸湯、丸證,小陷胸湯證,三物白散證)。泄熱散痞,有諸瀉心湯類證之別(大黃黃連瀉心湯證、附子瀉心湯證、半夏瀉心湯證、生薑瀉心湯證、甘草瀉心湯證等)。脈滑而數者屬熱,脈沉而遲者屬寒;自利不渴者,內有寒,下利欲飲水者裏有熱;腹滿時痛喜按者,屬太陰之虛,腹滿大實痛而拒按者,屬陽明之實。陽明經證,則以白虎湯清其無形之熱;陽明腑證,便以三承氣瀉其有形之積。大小陷胸湯,以高下緩急別之;諸瀉心湯,以寒熱虛實辨之。除上焦痰實用葶藶(葶藶大棗瀉肺湯證,大陷胸丸證等);瀉中焦燥屎取大黃(承氣湯證等)。實可下,而胸中實則不可輕下;飲可吐,而寒飲則不可妄吐。胃實不能食,宜攻其熱,胃虛不能食,攻其熱必噦。陽回利止者生,陰盡利止者死。
同一腹痛,而有各種不同的治療方法;同一咳嗽,當分外感、內傷、寒熱、虛實之別;同一手足厥冷,而有寒厥、熱厥、腑厥、髒厥、水厥、痰厥的不同。汗下損人真氣,陽虛則傷陽,陰虛則傷陰,上虛則上損,下虛則下損。同一汗、吐、下後熱擾胸膈而煩,有虛煩不得眠,反複顛倒,心中懊之梔子豉湯證,若少氣者加甘草而為梔子甘草豉湯證,若嘔者加生薑而為梔子生薑豉湯證,有心煩腹滿之梔子厚樸湯證,有丸藥大下,身熱不去,微煩之梔子幹薑湯證。同一瘀熱發黃,有熱結內實之茵陳蒿湯證,有熱而未實之梔子柏皮湯證,有表證未淨之麻黃連軺赤小豆湯證。同一項背強,有表虛汗出惡風之桂枝加葛根湯證,有表實無汗惡風之葛根湯證。同一風濕痹痛,有風勝於濕的桂枝附子湯證,有濕勝於風的桂枝附子去桂加白術湯證,有濕留關節之甘草附子湯證。同一下利,熱利下重以白頭翁湯,寒利滑脫以桃花湯。同一煩躁,未經汗下之煩躁屬熱屬實,已經汗下之煩躁屬虛屬寒。表寒裏熱之煩躁屬實(大青龍湯證等),裏陽將脫,外見微熱之煩躁屬虛(真武湯證,茯苓四逆湯證,幹薑附子湯證等)。同一誤汗,用桂枝法不當,則躁熱以生,陽陷於裏者多,桂枝溫經而增加其內熱的緣故;用麻黃法不當,則元氣耗散,陽亡於外者多,麻黃發其陽而促其心衰的後果。同一誤汗下導致水氣不行,有中陽虛而水停的苓桂術甘湯證,也有腎陽虛而水停的真武湯證。治新瘀以桃核承氣(輕、緩),療久瘀以抵當湯、丸(重、急)。瀉水逐飲的十棗湯,實開《三因》控涎丹之先導,疏肝和胃用四逆散,乃係《局方》逍遙散的祖方。又如同一風寒之邪,素秉衛氣微則易於中風(桂枝湯證),素秉營氣弱則易於傷寒(麻黃湯證)。體素有熱,則感而為大青龍湯證,體素有飲,則感而為小青龍湯證。
凡一切陽虛者,皆宜補中發汗,一切陰虛者,皆宜養陰發汗,挾熱者皆宜清涼發汗,挾寒者皆宜溫經發汗,傷食者則宜消導發汗,陰陽和而後汗自出,非發汗必以麻、桂;如不能調其偏勝,補不足而損有餘,有時即用藥強責其汗而終亦無汗。有一份惡寒,即有一份表證,有一份表證,即用一份表藥。感重而體實者,汗之宜重,感輕而體虛者,汗之宜輕。同一誤汗,而汗後之變證不同(芍藥甘草附子湯證,桂枝加芍藥生薑各一兩、人參三兩新加湯證,桂枝加附子湯證,桂枝甘草湯證,茯苓桂枝甘草大棗湯證等)。同一誤下,而下後之病變各別(葛根黃芩黃連湯證,桂枝人參湯證,桂枝去芍藥及加附子湯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