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了本已經偷偷邁出一步的腳,猶豫著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眼前這個木雕人。
“王阿姨”看著我,將櫃台後麵底部帶滾輪的電腦椅推了出來,示意我坐下。她的眉眼仍舊悲傷,但語氣之中卻帶著令人惱火的胸有成竹:“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沒有我的幫助,你絕對沒辦法從這裏出去。所以你不如坐下,我們好好談一談。”
我看著她,最後還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很明顯,這個木雕是想要和我做一個交易。然而我很清楚,這交易天平的另一端坐的並不是我——木雕人會露麵和我做交易唯一的原因,是我身上屬於江教授和廖長生這兩個強者的痕跡。廖家命牌和江教授的護心鏡將我描繪成了兩人手裏的香饃饃,除此之外,我的生死對這個木雕人而言根本就無足掛齒。
但即便如此,我此刻也隻有小心周旋這一條路可走,甚至必要時刻我得要自作主張接下她的要求,否則,我今天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木雕人耐心地看著我天人交戰,然後才略微揚起嘴角,道:“看來,你已經做出決定了呢。”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木雕很美。即便她現在的形象是一名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而且還是木質的),我也無法否認對方那攝人心魄的氣質:她那悲傷的笑容就仿佛毒藥,忍不住使我的心緒與她同調。我警惕地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然後分心二用,繼續默默地念起經文。
木雕人默默地推開了幾步,然後伸手輕而易舉地拉開了我先前死活拉不開的貨倉門:“首先,我得讓你再見一個人。”
我隨著她的話語抬頭看去,恰巧與後倉走出來的另一名木雕人四目相對。
我心中早已有了猜測,此刻,則是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這另一名木雕人,果然就是王忠的模樣。他同樣帶著一臉哀戚,隻是比起那名女性木雕要更平靜。同時,他也更讓我感到危險:如果女性木雕是隱忍不發的蛇,那這男性木雕便是張牙舞爪的猛獸,絲毫不收斂自己的敵意。
“阿哥,不要急。”
女性木雕人轉頭示意了一下,如同安撫寵物般伸手輕輕拍打著男性木雕人的背部,慢慢地化解了他銳利的棱角。
“不好意思,我家阿哥的脾氣不是很好。”女木雕人有些歉意地向我笑笑。她的這番作態令我本能地生出了好感。我甚至開始好奇:或許她並不是什麼喜歡害人的惡鬼,而隻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由於生命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威脅,所以,我的精神也逐漸放鬆下來。我調整了一下坐姿,問道:“明人不說暗話,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女性木雕人愣了一下,然後有些無奈地問道:“在此之前,你難道不想要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我挑了挑眉頭,不置可否:在這種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倒是寧願對方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我究竟需要做些什麼。但轉念一想,這事情可能牽涉到王阿姨夫婦的安危。於是我點了點頭,道:“既然時間充足,你不妨說給我聽聽。”
女性木雕人點了點頭,指指她自己、又指指她的丈夫,然後說:“我叫柳瀟。這是我的丈夫唐城。而你認識的那對夫婦,便是我們的附身人。”
“附身?”我驚呼一聲,心想難道是因為被附身的緣故,王忠昨天晚上才會說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柳瀟嗯了一聲,繼續道:“你不要誤會。我們……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輩,但是我們也沒有選擇。我們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生人。我和唐哥一見鍾情。但他家裏世代軍閥,是城裏有名的青年英才,而我呢?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學生而已。那個年代,最講究門當戶對。所以隨著我們兩人的感情越燒越烈,遇到的阻礙便也越來越多。”
柳瀟說到這裏,忍不住深情款款地向唐城投去一瞥。但奇怪的是,理論上該對她一往情深的唐城卻毫無反應,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那模樣,就好像真是尊木雕似的。
我張了張口,可看著柳瀟的表情又什麼都問不出來了。雖然她現在用的是王阿姨形態的木雕,但臉上露出的悲哀和淒涼還是如同錘子般砸中了我的心髒,讓我難受得不行。她看上去似乎早就已經知道唐城會是這麼個淡漠的反應,因此,隻是用帶著深深眷戀和無可奈何的視線定定地又看了他一眼,然後便調整好了情緒,垂首向我說了一句“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