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對李天奇來說,他再也不想提及十年前那件令他心痛不已的事,有些事最好讓它爛在肚子裏,死在過去的回憶中。他不願提及,這並不說明他的怯懦,也不是他愛慕虛榮,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有時把麵子看得比生命還重。所以要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的確很困難,因為再次提及它,無疑是在他疼痛的傷疤上撒鹽,有的隻是鑽心的痛。但是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孤獨無助的他怎樣才能生存下去,麵對生存,任何一個人都會低頭——人總得生存。這時,眼淚已經在他的眼眶裏打轉,但是卻沒有流下來,他下意識覺得在這樣的場合讓眼淚掉下來是多麼得懦弱,此時的他是脆弱的,他的內心在一瞬間升騰起恨的因子,恨自己,沒有錢念什麼大學啊,你本來就是個泥腿子的後代,想什麼攀上梧桐成為鳳凰,這時班長張思寒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天奇,我問你呢,你寫的關於助學金的那個申請,要寫一寫家庭詳細情況,這樣學校才有可能批下來,你的申請太過於籠統,所以希望你重新再寫。”李天奇見張思寒這樣說,就說“班長,能不能和院裏麵再好好說一下,我的申請上已經寫了家庭經濟困難,年收入才3000元左右,這難道還不算困難嗎?”

“我們知道你困難,但你總得說一下家庭情況唄,這樣評上的兒率大,我也是為你著想啊!”

李天奇再想說什麼,但他終於沒說,隻是嘴角動了動,他知道學院裏麵的確要求寫明家庭困難的原因,以防一些富裕的同學也申請助學金,讓那些真正困難的同學得不到資助。他也知道班長張思寒讓他把申請寫得詳細一些的確是想幫他評上這份助學金,能評上這1000元的助學金意味著這一個學期的生活費有了著落,他可以少到校外做兼職,把更多的時間放在心愛的圖書館裏。此時,他隻是沉默著,寢室裏隻有張思寒和李天奇,彼此不說話時,就感覺有點沉悶。李天奇自從家庭發生變故後,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尤其在此時,要他提及痛心的事,他更沒有什麼可說的,他隻坐在那裏,表情極其複雜,有頹喪、失落、痛苦,手指偶爾輕輕彈一下床板。張思寒見此情景便欲起身回自己寢室。此時,李天奇的室友羅雲華手提一個大塑料桶,懷抱一床涼席回來了,他見張思寒要走,就說:“班長,再坐一會吧,我買東西剛回來。”

張思寒說:“不用了,我改天再來。”

“就坐下嘛,咱們新同學聊一聊,多有意思,再說我還有事跟你說呢。”羅雲華說完後放下手頭的東西,拉住了張思寒,張思寒聽他這麼說又被他拽住,沒辦法就坐到了李天奇的椅子上。張思寒說“看你,剛進校就一天風風火火的,到咱們北方來,習慣嗎?”“我才不在乎什麼北方、南方呢,我這個人到哪都是一大堆朋友,到北方我照樣吃大米飯,吃火鍋。”羅雲華笑著說。此時,張思寒用餘光看了一下坐在自己身邊的李天奇,他仍然坐在那兒,臉上的表情也沒多少變化。見張思寒和羅雲華聊著,便拿起一本《大學微言》假裝看起來,其實他一直在想自個兒的心事。

張思寒說:一‘雲華,東西都置好了吧。明天是周末,休息兩天,咱們從下周開始就上大學課程了,怎麼樣,你有準備嗎?”

“準備啥呀,還不是那樣,該上課就去,我高中就那樣過來的,再說了,我壓根兒就不喜歡中文,還偏偏上了中文係,我想補習重考,但家裏堅決反對,怕補習一年考不上這麼好的一所大學,那不更丟人。”羅雲華滿不在乎地說。

“那你準備怎麼辦,想不想調專業呢?”

“不調了,上中文係就中文係唄,反正中文係美女多。”羅雲華笑道。

“你小子敢情是看美女來了,不是來上大學的,這想法可不好,大學四年可不敢空手而回,不然的話你就對不起你老爸幾萬元錢噢。”

“說到錢,我想跟你說,班長,我也想申請學校的助學金。”羅雲華認真地說。

張思寒說:“想申請助學金的同學很多,我們要看情況而定,再說,這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還有班級助學金評定小組呢,班主任也參加了,這樣吧,你寫份申請,我們到時候評定,看一下你符不符合。” 張思寒雖然沒有很明確答應羅雲華,但聽了班長這番話他仍然很高興。

說到助學金的事,李天奇自然很關心,但他仍沒有說啥,隻是在床上挪了挪,把身子向張思寒和羅雲華身邊挪得近了一些。這次助學金評定的名額隻有7個,其中2個是校級的,有1000元的資助金額,其他5個是學院級的,每人500元的資助金額。他隻有申請上1000元的助學金才能解決很大一部分生活費,如果班裏申請的人太多.他害怕連500元的助學金都申請不上,那意味著他大一第一學期就會過得很辛苦、很困難。他的心頭又一緊,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孩子,所有的憂慮完全寫在了臉上。這個微小的變化最終還是被張思寒發現了,他對李天奇說:“天奇,你也不用擔心,我跟你說的事你好好考慮,再把申請修改一下。”然後,他又轉身對羅雲華說:“雲華,你的事,我們也會認真研究的,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走了。”

羅雲華忙說:“急什麼呀,班長,坐著侃一會兒唄!”

“不了,我再到其他寢室問一問,完了還得給班主任打電話呢。”說完,張思寒便站起身往外走。

這日寸,李天奇從床上站起來,也對張思寒說:“你再坐會兒吧,水都還沒喝一口呢。”

“不用了,還會來嘛,以後來了,可要請我喝你們雲南的普洱茶噢。” 張思寒笑著對李天奇說。李天奇說:“一定,一定,你常來坐啊!”說著,他們倆便把張思寒送到了寢室門口。

張思寒走後,李天奇便躺在床上,一言不發,羅雲華問道:“天奇,你知道這次咱班有多少人申請助學金嗎?”

“我也不太清楚。”

“要是這次我能申請上就好了,我家其實也挺困難的。”

李天奇說:“你們家是城市的,怎麼會困難呢?”

“其實我父母早在我上初中時便下崗了,每月吃低保,幾百元錢,後來開了個小吃店,賣點早餐,也賺不了幾個錢,日子緊巴巴的,我本來不喜歡上中文係,但補習要花錢,調專業更要花錢,現在也隻能委曲求全了。”

聽了這些,李天奇也沒說什麼話,他又想到了自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列夫.托爾斯泰說過: ‘世界上幸福的人都是一樣的,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羅雲華笑道:“何必那麼悲觀呢?咱們的大學生活才剛剛開始,應該充滿信心,相信未來,食指不是說嘛: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李天奇也跟著吟誦起來,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首詩,食指這首作於1968年的詩,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失魂落魄的人,當然也包括李天奇,在他最傷心,最痛苦,最悲傷的時候,他常會一個人背誦這首《相信未來》。

晚飯他是和同寢室的謝雲峰、金小波、羅雲華同去吃的。對大多數家庭富裕的同學來說,一頓飯3.5元的確很便宜,但對李天奇來說,這比他在老家一天的生活費還要高,在老家一天2元錢就可以了。此時,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城市和農村的差距了,他手裏攥著僅有的幾十元錢,買了一份5毛錢的湯和1元錢的饅頭,端到沒人的桌子,自個兒吃起來。他吃得津津有味,這和在老家吃的土豆、蘿卜比起來,卻是美味了,他吃得正香,隻見一個穿著樸素、臉蛋紅紅的女孩也拿了一份小菜,拎幾個饅頭坐在李天奇的斜對麵,他沒有出聲,迅速地吃完剩下的一個饅頭,慌裏慌張地起來走了。剛走兩步,隻聽那女生輕輕叫了一聲:“同學,你的東西忘了。”李天奇一拍腦門,對啊,自己的雨傘還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呢,他趕快走過來,拿起傘就走。這時他的心突突地跳,他平時很少跟女同學說話,尤其陌生女孩跟他說話,他顯得很緊張,他甚至忘了說一句“謝謝”便往外走。剛走兩步,覺得不妥,隨即轉過身來,也沒說謝謝,而是向那女孩子鞠了個躬。他抬起頭來,看見女孩正笑盈盈地看著他,他不知所措,匆匆地離開了餐廳,此時的他感覺就像是跳出了火爐。

那女生名叫田萍,其實和李天奇在同一個係,隻是不在一個班,田萍也是特困生,想找一個沒有人的桌子自個兒去吃飯,但是人已經坐滿,見李天奇那兒有空位,便坐了過去,誰知李天奇比她這個大姑娘還害羞,她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小夥子真有意思。”

李天奇回寢室時,天已經擦黑了,臨近中秋,月亮很圓、很美,古人說:

“月是故鄉明”。但是,說實在話,李天奇確實喜歡北方有月亮的夜晚,那月光輕輕地、淡淡地泄在他身上的時候,感覺像母親的手撫摸他,有月光的夜晚走在安靜的街上,就像行走在故鄉的田埂上一樣,安靜、祥和,充滿著溫馨。以前一家人在田地裏幹活,尤其是割麥時節,到了月亮升起時才從地裏回家,走在故鄉的土路上,和父母、妹妹說說笑笑,一同回家,那樣的感覺真好!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和少年時代,那時是多麼美妙啊,蟋蟀的歌聲總能吵醒沉睡的蟲子。今天的月亮把李天奇帶回了深深的回憶之中,北方的月亮照得他心裏暖暖的,那輕柔的月光伴著桂花的清香讓他很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