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一日遊(1 / 3)

麗江一日遊

雷老師發來一條短信:“為加強黨性鍛煉,今年中組部決心拿出一個億,安排四萬名局級幹部沿著先輩的足跡,重走長征路,消息一經披露,引起網民熱議,沿途群眾紛紛表示不要任何報酬,自願扮演國軍、地方軍閥等攔路虎,對這些狗日的進行圍追堵截,保證他們一個都活不到陝北”。我收到短信後嚇了一大跳,因為就我們這麼一個小小的單位,局級幹部就好些,要是他們都去重走長征路,後果萬一被沿途群眾不幸言中的話,那我們就成了一個群蟲無首的單位了。我先把這條短信轉發給我們的一個領導,當然是局級領導,他平時對我不錯,而且為人也仗義,我希望他不要去參加這個活動,即使參加,也要打一個橫幅,上寫“我是文學刊物的局級幹部,請老鄉們手下留情”,這樣,就可以把自己與那些前赴後繼的交通廳、中石油、煤炭局、銀行、教育係統、衛生係統、省委、部委以及各種形形色色的職權部門的官僚們區分開來,好多部門的局級及局以上幹部可是上一任剛被拉到一個山坡上斃了,下一任就已經進了看守所,等著被宣判的。誰都不拿命當回事,或者當回事了,最後卻不知怎麼搞的,又給弄丟了。我還是挺夠哥兒們的,所謂危難之中見真情,我把自己的擔心,跟我的領導一一袒露,誰知他嘴一撇,一付看不起群眾的樣子,說:“這你也信?”

我覺得自己挺委屈的,群眾的一腔真情被領導給踐踏了。我就打電話去向雷老師訴苦,雷老師“嘿嘿”直樂,說:“我姓雷,難道你也姓雷嗎?”。

我姓朱,當然不姓雷。我的領導說,知道你姓豬,豬腦子的豬,一條短信就把你給忽悠了,趕快入黨吧,早一日接受黨的先進性教育,早一日受益。我心想,我倒是願意接受先進的性教育。但沒好意思說出口。跟領導說話,我已經知道,要多長一個心眼,不能什麼話都往外說。小時候讀過的《增廣賢文》有一句:“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拋卻一片心”。我想這樣的老話前人不知吃了多少虧,才能總結得如此到位,這話不僅對領導管用,今後對老婆,也同樣適用。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聽不得別人說:“沿著某某的足跡”什麼什麼的,一聽見,就覺得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弱智。

既然成了無藥可救的弱智,看來吃藥是真不管用了。要是在退休前不想再上當受騙,那就隻好采取積極的自救行動了。上醫院肯定行不通,許多聰明人進了醫院,出院時已經變成了弱智,如果我進去的話,出來以後我無法想象能變成什麼。也許進去以後,就不讓我出院了,即使讓走出這個醫院的門,肯定是轉院,進另一個醫院的大門,那個醫院的牆上,肯定布滿了鐵絲網,一座精神病院,想想就恐怖。

那麼,還是直接洗腦子最管用吧。把腦袋中那些愚蠢的、沒經過先進的性教育的想法過濾掉,再裝進一些符合時代特征和潮流的思維和一些黃段子。我上網查了查,現在洗腦子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如果你是黨員幹部的,就上培訓班,時間長短都有,各種級別的班也都有,這得看上麵讓不讓你去,不是你自己說了想去就能去的。還有一種相對簡單一些,如果是群眾,就去麗江,呼吸從玉龍雪山上飄過來的新鮮空氣,讓玉龍雪山上的純淨水,滌蕩一下自己日漸汙濁的內心,內心裏的那些汙垢,說不定就是被城市裏的各色酒店、夜總會、歌廳、洗腳城什麼的汙染的。我經常覺得自己身上散發出一股飯店裏的泔水味兒,就懷疑是不是天天吃地溝油吃的。在城市裏,要找一個身上同樣有泔水味兒的人,滿大街都是,可要找一個臭味相投的知己,可不容易。

鑒於我自身的情況和處境,我選擇了第二條道路。

到麗江後,我迫不及待地要往玉龍雪山去。其實,在從機場往麗江市裏走的路上,就已經遠遠地看見玉龍雪山了,那股清涼的氣息,從什麼時候開始往我的肺腑裏奔跑,我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沁人心脾”這個詞,居然是個實詞,居然是真有這麼回事兒,想想古人造句,不曾馬虎過,或者那時造句,隨手拈來,皆為實詞,因為那時,沒有造假一說。

小和是我的司機兼向導。在麗江,姓“和”的人,基本上都是納西族,小和也不例外。還有姓“木”的,也是納西族,但這個姓氏隻有貴族才擁有,姓“木”的一般都是頭人和土司,“木府”就是以前管理麗江的頭人辦公以及居住的地方。我們出了麗江城,往北13公裏左右,是一片開闊地,大概有一萬畝吧。因為是冬天,地上顯得蕭瑟而冷清,小和說,這裏以前是飛機場,抗戰時期,這裏是飛虎隊的中轉站,是駝峰航線的一個重要聯絡點。再往前,是一個岔路口,小和問,怎麼走?我說隨便,哪條路能到雪山腳下,就走哪條。小和說兩條都行,找一條好玩的走吧。於是便往右,走不多遠,就看見一個村子,村口,立著一塊水泥的標誌牌,兩行大字:“沿著洛克的足跡,走進香格裏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本來出門,就想躲避“沿著什麼什麼的足跡”帶來的陰影,可老天偏偏不讓我如意。

其實,洛克這個人我並不討厭,相反還有點喜歡。我討厭的是那些與我的內心極不相宜的口號。動不動就沿著某人的足跡,搞得像考古似的。讓一撥遊客去考古,還不如給他們沿途建幾個旅館,多搞幾張結實的大床,來點露天燒烤,表演表演漢化了的少數民族歌舞,以遂了這些內心裏充滿一夜情、婚外戀、露水夫妻、苟合的男女們的心願,這比什麼都好。真有幾個背包客能沿著洛克的足跡,走上十天半個月的,采集植物標本、寫探險遊記、考察沿途風物、收集前人隨地丟棄的塑料袋、礦泉水瓶、衛生紙、避孕套、泡沫盒嗎?想想,都是扯蛋。既然是扯蛋,為什麼還要把這些廢話弄到堅硬的水泥上,抹都抹不掉呢?為什麼還要把廢話編成短信,發到我手機上呢?為什麼滿世界這麼多口號呢?

小和不知道我內心的感受,見我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忙解釋說,他的爺爺以前是洛克的保鏢,他的叔叔還在這個村子裏住,所以,他習慣了走這條路。聽得我一愣,忙問,這個村子叫什麼?小和說,你們漢族把她叫做叫玉湖村,我們叫她歐魯肯。

歐魯肯。我知道這個地名,洛克在中國生活了27年,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歐魯肯,這個村子還有一個詩意的名字——雪山第一村。意思是再往上,就沒有人居住了,就是玉龍雪山了。

從歐魯肯出發,不管往東南西北哪個方向走,不管我願不願意,剛開始的這幾步,我還真都得沿著洛克的足跡走,因為不管我怎麼走,腳下的這幾步路,洛克都走過。

我的內心有了點興奮,我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歐魯肯,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歐魯肯的房子外觀很有特色,全是用大小不一的石頭壘起來的,這些石頭都是曆經玉龍冰川幾千萬年的磨礪打造出來的沙礫石,整個村子的牆體和路麵顯得非常的幹淨,有幾個婦女迎麵走來,對我們羞澀地一笑,衣服上,是納西人的披星戴月裝飾,小和跟她們打招呼,用的是方言,我聽不懂。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地處邊疆的雲南也湧進了不少老外,他們中有傳教士、官員、獵奇者、冒險家,其中有兩個老外在雲南旅居並生活過,至今任然深受雲南人民歡迎的,他們是方舒雅和洛克。方舒雅是晚清時法國住雲南的外交官,他當年拍的一些照片,是雲南,尤其是昆明人民在晚清生活的真實寫照,那些照片獨一無二,因此顯得非常的珍貴。而洛克,這個美籍奧地利人在雲南的經曆則更為傳奇和豐富,他在中國的足跡雖然遍及了雲南、西藏、甘肅、內蒙古、 青海、四川等省份,但他更多的時候,把麗江作為自己在中國的大本營,他在麗江住了27年。其實,洛克這一輩子,如果沒有在麗江的27年,並沒有太多的事跡值得書寫的,麗江成就了洛克,而麗江的本土民族納西族,尤其是納西文字和納西文化,也因為洛克的宣揚和研究,得到了很好的保護並發揚光大。

一個人和他原本不相關的國家和民族發生關聯,總得有個起因。 洛克1884年生於維也納,父親是個仆人,古板而謹小慎微,他希望兒子長大後成為一名牧師,洛克六歲時,母親就去世了,洛克從小不愛讀書,經常幻想著遠走他鄉,甚至夢想過去古老而神秘的中國探險。因此在終於把大學預科熬完後,再也不願意在學校裏呆著了,他果斷地逃離了父親的視線,在歐洲四處流浪,並幹一些雜活以維持生計。1905年,他找到了一份在一艘開往紐約的客輪上當倉管員的活計,並和船長簽了合同。船到紐約後,他在製服外麵套了一件便衣,下船後再也沒有回到船上,他找到了一個當鋪,把那件船上穿的製服當了幾個小錢後,便在紐約落了腳。他才不管什麼職業道德,當一個人終於有機會離開討厭的生養之地,他的第一個舉動是慶祝,而不是內疚和依依不舍。

洛克在紐約過得並不舒心,他隻能幹一些諸如洗碗這樣的髒活累活,不久就染上了肺結核。1907年,他來到了夏威夷,隻身一人,身無分文。可他不久居然在檀香山中學找到了一份教拉丁語和自然發展史的工作。洛克極富語言天賦,他這一生掌握了包括漢語和阿拉伯語在內的十來門外語。教拉丁語對他並無困難,可要教自然發展史,則很痛苦。他必須讓自己走出教室,去土地上研究動植物的生長狀況。洛克是個好動的人,他覺得戶外生活更適合自己,於是有一天,他突發異想,徑直走進了美國農業部林業廳的辦公室,說自己是一個植物學家,可以幫助他們搞到需要的一些植物標本。我靠,這樣的自信隻有思想沒受過束縛的人才能擁有,在教室外麵觀察了幾天植物的生長,就號稱自己是個植物學家,不知那些農大的、農科院的植物學家們有何想法?林業廳的官員們居然就信了,此後,洛克除了采集更多的標本外,還花大量的心血投入到植物學的研究之中,植物學家總得有點行動才對。 通過幾年的努力,洛克一不小心就成了夏威夷群島土生植物研究方麵無人能及的專家和權威。看來成為某個方麵的專家並不是太難,花個幾年時間,認真研究專業就行。現在某些號稱自己是某個行業的專家的,我們天天看見他在夜總會泡妞、找小姐,要不就是找領導,跑經費,要項目,為點小事和私利,和同事打得頭破血流的,並沒有看見他們花力氣搞專業研究。1911年洛克被夏威夷大學聘請擔任植物學教學工作,直至1920年,期間他完成了五部著作和大量的論文,其中至少有兩部著作至今仍可稱得上植物學方麵的經典之作。1920年,他對學校的一些決議不滿,便像當年他從船上下來,再也不回去一樣,走人,甩手不幹了。他又一次找到農業部,這一次美國的農業部不僅沒有讓他失望,還給了他驚喜,他們以農學探險家之名雇傭了他並派遣他到遠東工作,目的是到泰國、緬甸等國家尋找抗病毒的栗子樹種。1922年洛克從緬甸進入中國雲南,並獲得了國民政府頒發的“美國農林部專員”頭銜的通行證,5月11日,洛克到了麗江,為方便采集植物標本,他在玉龍雪山腳下,離市區13公裏的歐魯肯村,安營紮寨,開始了他長達27年的麗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