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阻撓了。"
宣王說:"像寡人這樣,能保護人民麼?"
孟子說:"可以。"
宣王追問說:"您怎麼知道我可以保護人民呢?"
孟子說:"我曾聽到君王的臣子胡齒說。"有一天,君王坐在堂上,有個人牽著一頭牛從堂下走過,君王看見了,就問把牛牽到哪兒去?那人報告說.是牽去殺了取血,用來塗抹新鑄的鍾。君王就告訴他說,放了它吧,我不忍看到它恐懼發抖的樣子,就好像把沒有罪的人拉去處死一樣。牽牛的請示說,是否要廢止取血塗鍾的儀式?君王說,這怎麼可以廢止,就用羊來替代吧。'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宣王說:"確實有這回事。"
孟子說:"具有這樣的仁心,如果擴展開來,就可以實行王道政治了。可是,卻有一些沒知識的百姓,還以為君王小氣,是各嗇一頭牛呢!我早就知道君王是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這頭牛去死啊。"
宣王說:"是啊,真有這種無知的百姓。齊國的疆土雖然狹小,我又何至於各嗇一頭牛呢?實在是因為不忍心看到它那種恐懼顫抖的樣子,所以才叫他們用羊去替換啊。"
孟子說:"君王對於老百姓認為君王吝嗇這件事,倒也不必責怪他們,他們隻看到用一頭小羊去換一頭大牛,怎能了解君王的用心呢?君王如果真的不忍心,那麼牛和羊又有什麼區別呢?"
宣王笑著說:"真不知道他們存的是什麼心?我並不是吝嗇價值高的牛而換上價值低的羊啊。從表麵上看,也難怪他們會以為我吝嗇呢。"
孟子說:"這沒有關係,這正是仁術啊。因為君王隻看到那頭牛恐懼發抖的樣子,卻沒有看到羊啊。有道德的君子對於禽獸,看到他們活得好好的,就不忍看到他們的死。聽到他們被宰割前的哀鳴,就不忍心吃他們的肉,所以,君子總是沒法遠離廚房的。"
宣王聽孟子這麼一解釋,心裏感到非常的高興,他說:"《詩經》上說,別人有什麼心思,我能猜出來。這就像說的是夫子啊。我做了這件事,如今回想起來,竟想不出當時的心理狀態。現在經過夫子的說明,正合我意,使我頗為感動。不過,這種心意就能合於王道嗎?"
孟子說:"假如有人跑來告訴君王說,他的力氣可以舉起3000斤的東西,卻拿不起一根羽毛。他的眼力可以看清楚秋天鳥類換毛後的細毛末端,卻看不見裝滿一車的柴薪。請問,君王肯相信他的話嗎?"
宣王說:"當然不能相信。"
孟子於是進一步說:"君王的恩惠能夠及於禽獸,卻不能將功德施於百姓身上,這是什麼緣故呢?這就像剛才的比喻,拿不起一根羽毛,是因為他不肯用力去拿;看不到一車柴薪,是因為他不肯用心去看。百姓沒有受到保護,是因為君王沒有施用恩惠。所以,君王沒有實行王道政治,不是力量不及,而是不肯做而已。"
宣王似乎有點裝傻,他反問孟子說:"不肯做和不能做,怎麼能區分開來呢?"
孟子說:"假如讓一個人挾了泰山而躍過北海,他說,力量不夠,這的確是做不到。又譬如叫人去替長輩折一根小樹枝,他說做不到,這是他不肯做,而不是真的做不到。君王的不實行王道政治,不是一手挾了泰山而躍過北海的那種,君王之所以不實行王道政治,乃是屬於不肯攀折樹枝的那一類。實行王道政治並不難,可以先從我做起,推己及人。先敬重自己的父母、長輩,由此推廣開去,同樣敬重別人的父母、長輩;先愛護自己的子弟,再推而廣之,同樣愛護別人的子弟。這樣的話,天下就可以握於您的掌心了。"
"詩經》上說,文王能夠修身以作為妻子的榜樣,再推及兄弟宗族,更進而推廣到所有的家族和邦國,從而使天下大治。這幾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拿這個仁心,推廣到別人身上而已。"
"能夠推廣恩惠、保護百姓,就足以保有天下。不能推廣恩惠、保護百姓,就連妻子也沒法保全。古代的賢王,之所以能遠勝別人,就是因為能夠推己及人。現在君王的恩惠能夠及於禽獸,可是,君王的功德卻不能推廣到百姓身上,這又是什麼緣故呢?譬如一樣東西,必須用秤去量,才知道它的輕重;用尺量過。才知道它的長短。任何物品都是一樣,人心更是如此。請君王仔細斟酌,稱度一幹自己的本心吧!也許君王正想動員軍隊,使將士臣民冒戰爭的危險,和列國諸侯結下仇怨,然後才覺得心裏痛快吧。"
宣王趕快否認說:"不,我怎麼會由此而感到痛快呢?我隻不過是想實現我最大的心願而已。"
孟子一時好奇,便迫不及待地追問:"君王的最大心願,可以說出來聽聽麼?"
齊宣王笑而不答,因為他說不出口。
孟子猜度著說:"是為了肥美甘芳的食物,不夠口腹享受麼?輕暖的衣服,不夠穿著麼?或是絢麗的色彩,滿足不了視覺麼?美好的音樂,滿足不了聽覺麼?再不然,是隨侍左右奉承旨意的人,不夠使喚麼?據我看,這些事,君王的許多臣下都能充分地供應,君王難道真是為了這些事麼?"
宣王連聲否認說:"不,不,我不為這些。"
孟子也就直言不諱地點破說:"那麼,君王的最大心願,也就可想而知了。要想開疆拓土,使秦、楚都來朝貢,不但威臨中國,而且征服四方的蠻夷。以君王現在的作為,要想實現這樣他心願,就好像爬到樹上去找魚一樣,怎麼可能呢?"
宣王說:"有這麼嚴重麼?"
孟子說:"事實上,比這還嚴重呢!爬到樹上去找魚,雖然找不到魚,卻也沒有什麼災禍。但是,君王現在的作為,要想實現君王的心願,假使耗盡心力去做,到後來一定有災禍降臨。"
"可以說給我聽麼?"宣王很有興趣地追問著。
孟子說:"假如鄒國人和楚國人打仗,君王認為哪一方可以獲勝?"
"當然是楚國勝啊。"宣王不假思索地回答。
孟子說:"照這麼說,小國不能抵擋大國,兵少的不敵兵多將廣的,弱小的打不過強大的。如今,四海之內,方圓9000裏的有9份,齊國四方兼並的結果,隻占了9份中的一份。想以這一份的力量去征服另外的8份,這和鄒、楚作戰有什麼區別呢?"
"君王實在應該回頭反思根本之計了。現在,如要君王決心改革政治,施行仁德,使天下的士大夫都想到齊國來做官;農人都想到齊國來種地;商人都想到齊國來做生意;過往的旅客,都想到齊國來看看;大下怨恨自己國君的人,都願意趕來向君王訴苦。四方的人民像這樣自動地來歸附,誰還能阻止他門呢
宣王說:"現在,我的頭腦非常混亂,對您的理想,難有進一層的體會,恐怕不能做到這一步,盼望夫子能輔佐我的誌問,明明白白地教導我。我雖然不聰敏,也請讓我照著夫子的話去試著做。"
孟子說:"沒有固定不變的財產,卻有固定不移的理想,這隻有讀書明理的人才能做到。至於普通百姓,就因為沒有固定的產業,也就沒有固定不移的信念。假如沒有固定不移的信念,那就會幹出各種越軌犯法的勾當。"
"所以,賢明的國君,製定人民的財產,原則上必定使他們上足以侍奉父母,下能養活家小。豐年固然吃得飽,即使遇到荒年,也不會饑餓而死。然後施行教化,督促他們向善,這樣,人民就容易服從統治了。"
"如今,國君分配給人民的產業,上不能侍奉父母,下不能養活妻兒。即使是豐年也是一年到頭受苦,遇到了荒年,就免不了饑餓死亡。這麼一來,他們自身難保,哪還有心思去講究禮儀?"
"為此,若想實行王道統治,必須從根本著手,推行井田製,讓農民擁有自己的田地,這樣,才能使民心順服,使社會進步。"
孟子把他這一套以"保民"為中心的政治理論,先後向梁惠王及齊宣王加以闡述,目的是希望恢複到聖人之治的境界。
孟子說:"人民最重要,國家次之,國君最輕。所以,能夠得到萬民擁戴的,便可以做天子;受到天子賞識的,便可以做諸侯;受到諸俟賞識的,便可以做大夫。如果諸侯無道,其所作所為危及國家的話,就要改立一個賢君。"
這種民貴君輕的論調,在當時看來,無疑是一顆震撼人心的炸彈。
有一次,齊宣王和孟子討論卿相職責的問題時,孟子說:"不知君王問的是哪一種卿相?"
齊宣王感到有點奇怪,於是反問道:"卿相也有不同麼?"
孟子答道:"當然有所不同,有同姓親族的卿相,也有異姓的卿相。"
宣王說:"請問同姓親族的卿相應該如何?"
孟子鄭重地回答說:'如果國君有重大的過錯,就要勸諫,一再勸諫,仍不接納的話,那就該更換國君,另立宗族裏的賢人。"
宣王一聽,立刻變了臉色。
孟子趕忙解釋說:"請君王不要見怪,是君王先問我,我不敢不以正理相告。"
宣王的神色安定下來後,請孟子接著談異姓的卿相。
孟子說:"國君如有過錯,就要勸諫。一再勸諫,仍然不采納的話,那隻好離去了。"
在權威至上的統治者麵前,孟子居然敢說出更換國君,另選賢能的言論,可見他確實具有革命性的民主思想。
這種思想,經常見之於孟子和弟子們的日常談話中。
有一次,孟子的弟子萬章問孟子說:"請問夫子,聽說帝堯把天下給予舜,有這麼回事麼?"
孟子說:"不,天子不能把天下給予別人的。"
"那麼,舜有天下,是誰給的呢?"萬章不解地問道。
孟子告訴他說:"是天給予的。"
萬章又再問道:"天給予他的時候,是不是鄭重地說明是給予他的?"
孟子說:"天並不說話,不過,舜的德行和業績暗示著天把天下授予他。"
萬章說:"此話怎講?"
孟子說:"天子可以向上天推薦賢人,卻不能使上天給予他天下,正如同諸侯隻能把人才推薦給天子,但不能使天子讓他做諸侯。同樣的道理,大夫也隻能把人才推薦給諸侯,卻不能使諸侯讓他做大夫。從前帝堯把舜推薦給上天,上天就接受了,他的德行和業績可以說明這一點。"
孟子曾經告訴宣王說:"假如國君把臣下看成是自己的手足,盡心愛護,臣民就會把國君看成是自己的心腹,竭力保衛。假如國君對待臣民如同犬馬,毫不尊重,臣民就會視國君如同陌路人,漠不關心。假如國君把臣民視同泥土、草芥般地任意踐踏,臣民就會對國君象仇敵般切齒痛恨。"
宣王聽孟子這麼一說,不由得冷汗直流,深自警惕不已。
有一天,齊宣王問孟子說:"商湯把夏桀放逐到南巢,武王出兵在牧野討伐殷紂,真有這種事麼?"
孟子說:"古書上有這樣的記載。"
宣王說:"桀、紂是天子,湯、武是諸侯。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以臣弑君可以麼?"
孟子正色說道:"毀傷仁道的人,叫做賊;毀傷義理的人,叫做殘。賊仁殘義的人,必定眾叛親離,所以稱之為獨夫,卻沒聽說武王殺死國君啊。"
孟子又進一步勸諫宣王對人才的使用和用刑必須十分慎重,才能立國久遠。
宣王請問孟子怎樣能明察手下人的才幹而加以任用。
孟子說:"國君任用賢人,到了實在不得已的時候,勢必會使位卑的超越位尊的、關係疏遠的超越關係親近的。這種事必須慎重處理。如果左右近臣都說某人很有賢能,不要馬上相信;滿朝的大夫說某人有賢能,也還不能相信,等到全國的人都稱謂某人非常賢能,然後再審察一番,認為確實很有賢能,這才錄用他。至於用刑,也要同樣地慎重。假如左右的人都說某人該殺,不能馬上聽從;滿朝的大夫都說某人該殺,也還不能聽從;等到全國的人都說某人該殺,然後再親自去加以審察.判明某人確實該殺,這才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