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海西樵一狂人
1858年3月19日,康有為出生於廣東省南海縣。
南海縣地處珠江三角洲的中南部,是一個曆史悠久的縣城,山川秀麗,物產豐富,人民勤勞。它背靠廣東省會廣州,瀕臨珠江出海口,交通方便,信息靈通,較早地受到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和文化意識的影響。在這個人傑地靈的地方,不僅誕生了康有為,還孕育了中國第一位鐵路工程師詹天佑和偉大的民主主義革命家何香凝等一批著名人物。
在康有為誕生之前,帝國主義者已經用大炮轟開了清王朝閉關鎖國的大門。1840年的鴉片戰爭就在離南海縣不遠的珠江口爆發。此後,帝國主義侵略的硝煙,在珠江三角洲連綿不絕。與此同時,在這個首先被帝國主義的大炮轟開"缺口"的地區,外國資本主義勢力和中國民族資產階級,也正在悄然崛起。1872年在南海縣簡村,陳啟源創辦了中國第一家機器繅絲廠,開始用蒸汽機繅絲。此後20餘年問,莊珠江三角洲一帶,湧現出一大批以機器生產為主的民族資本主義企業。
康有為出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祖上當過官,還是個書香門第。康有為的祖父和父親,主要擔任教育方麵的官職。康有為的叔祖康同器,因為參加鎮壓太平天國繭命運動有功,被清政府封為護理廣西巡撫的大官。他晚年回到南海縣家鄉,大興土木,修築祖宗祠堂和園林宅第。其中有澹如樓和二萬卷書樓,環境優美,藏書豐富,是南海縣有名的園林和藏書樓,也是康有為少年時代吸取知識、受到啟蒙的地方。
康有為青少年時代就在這樣一個富有而優雅的環境中成長。他出生在園林裏的延香老屋,讀書在藏書豐富的澹如樓。
爾後,由於康有為長期從事維新教育事業,參加"百日維新"運動,在家鄉頗有名望,人們按照習俗,也把他和他的故鄉聯係起來,稱他為南海先生或康南海。
維新運動失敗後,清政府查抄了康有為的家產,還掘了他的祖墳。延香老屋和澹如樓早已蕩然無存。1983年,廣東省南海縣人民政府撥款在延香老屋舊址重建康有為故居。近年來,南海縣人民政府又在故居旁邊興建一座占地10餘萬平方米的康有為紀念館,以紀念這位對曆史做出過貢獻的"先進的中國人"。
在中國封建社會後期,康有為的祖先一般都走兩條路;一條是從軍習武,打仗做官;另一條是讀書求功名,科學致仕。後來也有少數家族成員受到資本主義思潮影響,從事實業和經商。但不管是當上武官或文官,甚至成了商人,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離開讀書冶學。例如被康有為稱為康氏家族創業祖先的康涵滄,雖然通過科舉考試當上官,但是他能文善詩,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讀書治學。因此,在康氏家族的祖先中,有許多人考取了舉人和進士。
祖父康讚修科舉致仕,在清道光年間考取舉人後,先後在各地擔任"教諭"、"學正"、"教授"、"訓導"等。父親康達初是當時嶺南著名的儒學大師朱次琦的學生。青年時代曾經投筆從戎,在軍隊裏從事案頭文書工作。不幸活到38歲即因病逝世。他在臨終時還叮囑子女要"立誌勉學"。康有為在《康南海自編年譜》裏說:"吾家實以教授世其家",並自認為"教育世家",這是符合實際情況的。
康有為的學問、誌趣和品格,就是在這樣一個詩禮傳家的"教育世家"中薰陶和成長起來的。他白幼聰明,5歲時就能夠背誦上百首唐詩,先後受教於簡鳳儀先生等。他們按照封建的正統教育規範,讓康有為學習儒家經典四書五經,教他學做八股文章。但是康有為從小就討厭八股製藝,而喜歡博覽群書,隨心所欲地做文章,所以他從14歲開始參加封建科舉的初級考試童子試,常常名落孫山。
對少年康有為影響比較大的是他的祖父康讚修。康讚修是清朝舉人,當過掌管軌育的地方官,為人正直,在人際交往中重視情誼和品德,誨人不倦,是封建時代的一位優秀教育工作者。
康有為從8歲開始,就經常在祖父身邊讀書,得到過精心指點,受到了嚴格的封建正統教育。父親康達初去世後,11歲的康有為就隨同祖父到任職的連州和廣州等地。康讚修一直把他所寵愛的孫子康有為帶在身邊,讀書誦經,談古論今,尋師訪友。遊山玩水。祖孫二人彤影不離,相依為命。
少年康有為才思敏捷,聰明好學,孜孜不倦地攻讀經典,博覽群書。每天天剛亮,他就端坐在書桌旁,書聲琅琅,全神貫注;太陽下山了,天色昏暗,他又捧著書到廊沿下,借助落日的餘暉,仍然手不釋卷地閱讀;晚土點起一盞小油燈,常常讀到夜深人靜,直到祖父命令他上床睡覺才止。
連州一帶有許多曆史遺址。祖父經常帶著他去參觀,一邊觀看遺址古跡,一邊談古論今;遇到先哲、大儒和名土的碑帖詩文,就隨時介紹,並且借題發揮,給康有為指點和啟發。在輔導康有為讀書耐也是這樣。有一次,讀到《明史》中的《袁督師傳》,其中描寫這位明末的大將長期駐守邊防,曾經向崇禎皇帝提出抵禦侵略的重要建議,可惜未被采納,還受到排擠。祖父對康有為說:這是因為明朝當權的人畏懼他的將才,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排擠他。康有為對這位大將的雄才大略深力敬佩,不禁感歎地說:"假如他不被當權者所妒,能夠充分地發揮自己的才略,明朝也許不會有亡國之痛。"祖父這種把書本知識和現實生活聯係起來的教育方法,加上康讚修本人的品德行為,對少年康有為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激發了他憂國憂民的愛國思想。
祖父在連州掌管教育時,康有為常常從祖父的書桌上看到清政府發下來的《邸報》,上麵記載了許多國家和朝廷的政治大事。從《邸報》上他第一次知道了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這些人物,了解到很多朝廷裏的事情。這使少年康有為眼界大開,在他心靈上打開了一扉了解和關心國家大事的窗戶,培育了他的愛國主義思想。
康有為還從祖父的藏書中,第一次看到了《海國圖誌》、《瀛環誌略》等一批介紹世界各國曆史地理的書籍,讀到了利瑪竇、艾儒略、徐光啟等人所編著和翻譯的書籍;他們是近代最早把西方文化和科學介紹到中國來的中外學者,是中國向西方學習近代科學的先驅者。這些譯著是向康有為打開了一扉通往西方文明的窗口,對他後來向西方學習、推行變法維新起了重要作用。
祖父調到廣州任職時,康有為也隨同前往;當時已經被帝國主義者的大炮轟開了門戶的廣州,是一個百業興旺,商賈雲集,中外交往頻繁,帶有初期資本主義風貌的都市。這使康有為感到新鮮和驚奇;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康有為對祖父的感情特別深厚。1877年康讚修不幸逝世,對康有為是一次感情上的沉重打擊。
由於康有為從小厭倦做八股文,所以一直到他18歲成年時,在科舉考試方麵還是屢試屢敗,始終沒有取得封建時代文人應有的功名。他在失望中充滿了憤懣情緒,下決心要尋求名師,發奮苦讀。
1876年,他曾離開已經年屆古稀的祖父,到了離家不遠的九江鎮禮山草堂,拜朱次琦為師。朱次琦是康有為祖父的好朋友,也是他父親康達初的啟蒙老師,在禮山草堂辦學多年,遠近聞名。
朱次琦早年當過清政府的地方官吏,1858年後就回到禮山草堂,從事教書育人工作達20餘年,是這一帶很有名氣的學者,被當地人尊稱為"九江先生"。在學術觀點上,朱次琦雖然以理學為主,但從不排斥其它學派;他認為讀書的目的是"濟人經世";他讚賞清初的漢族愛國學者顧炎武和王夫之的儒家學說,反對當時腐敗的社會和浮華的學風。朱次琦的文章道德與康有為的思想很對路,所以後來康有為在回憶這段生活時,曾經把朱次琦對他的教導,比作是長途跋涉的旅客找到了安頓住宿的客店,使"盲人"又重見光朋,使他能夠立誌在30歲之前讀遍中國著名的經典,以聖賢為榜樣;以天下為己任。
在教育方法上,朱次琦強調要博覽群書,要把讀書和做人聯係起來,而且他首先身體力行。這些對康有為的思想、治學、做人,乃至整個人生道路,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在禮山草堂裏。康有為勤奮苦讀。三年時間裏,他從先秦到唐代,從文學到史學,對古代的哲學家和思想家都進行了係統研究,有許多篇章都能背誦。他在學習中喜歡廣征博引,發表議論,多次受到朱次琦的好評。但在學術觀點上,他又善於獨立思考,決不盲從,如對於韓愈的評價,師生之間就有明顯分歧。
禮山草堂的三年苦讀,使康有為奠定了比較深厚的舊學基礎,朱次琦"經世致用"的學用一致思想,更對康有為一生都產生很大影響。但是這三年的苦讀,並沒有使康有為找到解決國弱民困的答案。他很苦悶。1878年冬天,康有為終於離開了禮山草堂,又投身到茫茫的人海中,繼續尋求自己的理想和出路。
康有為離開禮山草堂以後,又陷入無邊的苦悶。他已經21歲了,還沒有取得功名,也沒有找到個人的出路,終日憂鬱,需要有一個安靜的環境來思考自己的前途。1879年初春,康有為到了家鄉附近的西樵山。
在廣東,西樵山以風景優美聞名,相傳山上有9個洞穴,36塊岩石,72座峰巒,28條瀑布,207處泉眼,漫山蒼鬆,四季花香,是一處風光奇特的勝地。山上有一個石洞,相傳明朝學者何白雲曾經在這裏讀書,因為洞口常有白雲繚繞,所以取名白雲洞。白雲洞經過何白雲父子兩代的經營,已經成為這一帶著名的書院。
西樵山中風景如畫,白雲洞裏安逸寧靜,但是康有為心裏卻一點也不平靜。為了解脫思想上的苦悶,他學靜坐,吃素食,讀佛經,甚至練習五勝道仙術,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放鬆自己的身心,想從宗教的唯心主義中尋求精神的解放。
有一天,住在廣州的翰林院編修張鼎華和幾個文人學士到西樵山來遊覽,他們在西樵山上遇見呂個青年人,隻見上躺在青山綠水之間,忽而高聲唱歌,忽而縱聲狂笑,轉眼又嚎啕大哭,衣衫不整,披頭散發。這個青年人就是康有為。張鼎華想走上前去和他對話,但是未談上幾句就爭論起來。不過,張鼎華也看出來這是一個懷才不遇的人。康有為這種奇特、急躁、近乎瘋狂的情緒表現,給張鼎華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回到廣州後逢人便說,他在西樵山上遇見了一個"異人"。不久,康有為在西樵山上的狂態就在廣州城裏傳開了。
康有為後來才知道,他在西樵山上遇見的竟是名聞京華的張鼎華,於是就寫了一封充滿情意的書信給張鼎華,從此倆人之間建立起忘年之交。康有為經常往返於南海縣和廣州之間,他一到廣州就找張鼎華促膝長談。張鼎華身為朝廷大官,熟悉清政府的朝政,使康有為了解到許多朝廷裏的曆史掌故和現實情況.待別是聽到當時知識界正在醞釀的維新思潮。在張鼎華的指點下,康有為眼界大開。
張鼎華是康有為在苦悶求索中,給他指點出路的啟蒙老師,使他朦朧地看到個人命運和國家前途的出路所在。康有為後來承認,他的思想變化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二、救國真理西方尋
康有為已經從書本上了解到不少關於西方世界的政治製度、經濟發展、社會風貌、民情風俗等,也閱讀了一批有關西方新興文化和科技的書籍。但是,他更迫切地期望要考察一下西方世界的實況。以當時家庭的經濟實力,不可能遠遊歐美諸國。於是,1879年底,他下決心到廣州附近的香港進行實地考察。
香港自從鴉片戰爭後被帝國主義者侵占,經過幾十年的經營與發展,已經是一個比較繁榮的資本主義社會。興旺的市場,整潔的街道,高聳的大廈,車水馬龍卻又管理有序,其至包括空中那如同蜘蛛網一,樣的電線,都使康有為感到新鮮和驚異。同時,也對這片被帝國主義者侵占,落入洋人之手的中國土地,深感悲憤和依戀。
在香港短暫停留的日子裏,他抓緊一切時間進行觀察和體驗。他跑到劇場裏觀看歐美的古典戲劇,進入大帳篷裏觀賞馬戲團的表演,在香港的大街小巷中遊覽,實地考察了歐美資本主義類型的社會,初步了解了他們的文化形態和生活習俗,這使他頭腦裏固有的、對傳統封建文化的盲目自信,以及對資本主義世界的某些偏見,開始發生變化。
在香港遊覽期間,他還意外地遇見了一位同鄉人陳煥鳴。陳煥鳴曾經多年擔任清政府駐日本國公使館的英文翻譯,精通英文,也懂日文,後來隱居香港。他家裏藏有大量日文書籍,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日本向西方學習的新書。經過陳煥鳴的介紹,康有為如獲至寶,馬上委托陳煥鳴從月本代為選購。從此,他通過陳煥鳴建立了一條從書本上與西方世界溝通的渠道。在香港逗留時,他還在書店裏選購了一批包括世界各國地圖在內的、有關西方發界的翻譯書籍。此時,他向西方學習已經到了如饑似渴的地步。
三年後,康有為在去北京趕考的路途中、又在上海作了短暫的停留,想再次實地考察一下上海的外國租界。他得到了和遊覽香港相似的印象。一方麵從上海外國租界的繁榮興旺景象中,進一步了解到西方人對社會的治理確有一套可以借鑒的辦法,另一方麵又對這種"國中國"租界的存在,深感國家主權喪失的恥辱。強烈的時代感、民族的責任心,推動著年輕的康有為去尋求國家和民族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