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王克新兩番鐵笛 地裏鬼八拜王明(1 / 3)

第八十三回 王克新兩番鐵笛 地裏鬼八拜王明

詩曰:

無事閑來坐運機,立時行走立時宜。

藏身一草偏行急,舉目雙旌豈返遲。

畫鼓無心聲戰鬥,紅塵不動馬驅馳。

任君門戶重重鎖,幾度歸營酒滿卮。

卻說王明沉思了一會,無計可施,隻得又閑到門外,心裏想道:“前日那二千兩銀子,多虧了那個瞌睡蟲兒。今夜少不得去尋他來,才有個贏手。”一徑反走出門來,找著前日的樹林之下,左走右走,不見有個甚麼蟲兒。過了一會,隻聽見嗡一聲響,一個蒼蠅飛到麵上,打一撞。王明隻在想著瞌睡蟲兒,認不得是個蒼蠅,問說道:“哥,你是那個?”那蒼蠅又巧說道:“你尋那個?”王明心是急的,顧不得是不是,說道:“我尋個瞌睡蟲兒。”蒼蠅道:“你尋他做甚麼?”王明道:“我有場好事照顧他。”蒼蠅聽見說是有場好事照顧他,他就冒認著說道:“我就是瞌睡蟲兒,你怎麼不認得?”王明道:“你卻不是昨日的。”蒼蠅又詭他詭兒,說道:“我雖不是昨日的,昨日的卻就是我們一班。”王明道:“昨日的說了一篇文, 你可有得說哩!”蒼蠅道:“怎麼沒有得說,我也說一篇你聽著。”王明道:“你就是說來。”蒼蠅道:

“嗟我之為人也,逐氣尋香,無處不到。頃刻而集,誰相告報?在物雖微,為害至要,若乃炎風之燠,夏日之長,尋頭撲麵,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沿眼眶;目欲瞑而或警,臂已痹而猶攘;或頭重而腕脫,每立寐而顛狂。又如峻宇高堂,法賓上客。或集器皿,或屯幾格,或醉醇醑,因之沉溺;或投熱羹,遂喪其魄。尤忌赤頭,號為景跡。引類呼朋,搖頭鼓翼。

至於腯豕肥牲,嘉肴美味,稍或怠於防閑,已輒遺其種類。養息蕃滋,淋漓敗壞。親朋索爾無歡,臧獲因之得罪。餘悉難名,凡此為最。”這一篇分明是個《蒼蠅賦》,原來王明不學書,文理苦不深,聽見說得好,隻說真是昨日的一般。蒼蠅說道:“我說了這一篇,你今番卻認得麼?”王明大喜,連聲道:“認得!認得!我和你同去,有好事照顧你。”帶著他閃進仙師的宮中,又進到房裏。

此時已是個深黃昏,隻見仙師坐那裏,眉眼不開,意思要打盹。王明指著仙師,說道:“這不是場好事也。”蒼蠅看見仙師生得白白淨淨,隻說是塊大哉肥牲,狠是嗡一聲,一頭拳撞著他的臉。仙師吃他這一撞,轉撞醒了,罵說道:“這屎蒼蠅,是那裏來的?”叫聲:“徒弟,趕開這個屎蒼蠅,等我好睡。”王明站在一邊,心裏隻是連聲叫:苦也!苦也!說道:

“原來是屎蒼蠅,錯認他做個瞌睡蟲兒,致使仙師睡不著,弄巧反成拙,說不得還要出去尋個真的來。”今番出去分外仔細,東也叫聲瞌睡蟲兒,西也叫聲瞌睡蟲兒。忽然撞著一個大餓蚊蟲,正沒處尋個人咬,肚裏餓得慌,聽見王明尋瞌睡蟲兒,他隻說是有甚麼好處尋瞌睡蟲兒,他意思就要充他,問說道:“是那個叫我也?”王明道:“我昨日照顧你,你今日就不認得我?”蚊蟲真是個利嘴,就扯起謊來,說道:“昨日是我家兄。”王明隻是要得緊,說道:“昨日是令兄”你卻不也是個瞌睡蟲兒?”蚊蟲就假充一下,說道:“我怎麼不是?你有個甚麼好處照顧我麼?”王明道:“有場好事,隻要你是個真的。”蚊蟲利嘴,假的就說做真的,說道:

“好大麵皮,又有個甚麼假的!”王明道:“昨日令兄有一篇文,今日一個假的也有一篇文。你既是真的,你念出文來,我聽著。”蚊蟲說道:“我也念一篇文,你聽著:

我之為人也,方天明之當天,潛退避於幽深。翅斂緝兮凝癡,口箝結兮吞暗。雖智者之莫覺,亦安能眇視而追尋。及斜陽之西薄,天冉冉以就昏,遂拉類而鼓勢,巧排闥而尋門。或投抵於間隙,潛深透乎重閽,窺燈光之晰晰,仍倚壁而逡巡;伺其人之夢覺,為吾道之屈伸。方其猶覺也,則闃靜無語,坐帷立裳。心搖搖而圖食,意欲舉而畏擒。及其既夢也,則洋洋而得誌,飛高下以紛紜;親肌膚而利嘴,吮膏血於吻唇。既飽而起,饑而複集。已貪婪之無厭,揮之則去,上之複來,何恥畏之足雲。聲喧豗兮連雷,刺深入兮刺針。夢既就而屢覺,心欲忍而莫禁。既冥擊之莫得,徒束手兮嗔心。”這一篇分明是個《蚊蟲賦》王明聽見說甚麼“排闥尋門 ”,又說甚麼“猶覺既夢 ”,隻說是個瞌睡裏麵的事,今番卻是真的。連忙說道:“你是個真的!跟我來,我有場好處照顧於你。”帶著他走到仙師房裏。

此時已是更盡多天,仙師朦朦朧朧,伏在桌子上打個盹。 王明指著說道:“這不是一場好處照顧你也。”蚊蟲看見仙師生得細皮薄麵,正是他的貨,輕些上前。卻好的他肚裏餓得慌,那裏又顧得輕不輕,撞上前吮著一嘴,就是行針的醫生,狠是一針。蚊蟲這一針比先前尿蒼蠅那一嗡還狠十倍,你教仙師再又睡得著哩!光溜溜的兩隻眼睛,叫聲:“徒弟,你都在那裏,不來收拾,致使這等的餓蚊蟲來咬我哩!”王明聽見說是個餓蚊蟲,卻又連聲叫:“苦也!苦也!冤家怎麼又尋了一個蚊蟲。

今日這一千兩銀子,這等難也。”沉思了一會,將欲出去再尋那瞌睡蟲兒,時日有限,再錯尋了一個,卻不誤了工夫!將欲站在這裏,引蟾仙師眼睜睜的,卻又不見個鐵笛兒在那裏,倒是費嘴。

又過了一會,卻才拿出主意來,說道:“求人不如求已。

鈍鐵磨成針,隻要工夫深。挨了守這一夜,那裏不是。”好個王明,一直守到雞叫。怎麼直到雞叫?卻說仙師伏在桌子上,倒盡在要睡,一初逢著個屎蒼蠅一嚷,落後又著蚊蟲一針,反弄得清醒白醒的坐起來。故此一直坐到下鼓,卻才精神倦怠,心事不加,著實要睡。把個衣服一掀兩掀,掀翻了睡到床上。原來那管鐵笛帶在胸脯前,時刻不離的,隻因要睡得忙,掀得衣服快,卻就連衣服卷著,擱在床頭邊。王明眼看得真,隻是不敢動手。過了一會,還不敢動手。又過了一會,一總有半個多時辰,仙師鼻子裏隻是鼾響,口裏隻是哼唧,王明心裏想道:“今番卻睡沉了。”王明卻又小心,生怕有甚麼不測處,照舊到他耳朵邊做個屎蒼蠅的聲嗓,嗡狠是一聲,仙師也不曉得。王明又不放心,拿起隱身草,當做蚊蟲,到他臉皮上吮一針,仙師也又不得知。王明道:“今番是好動手了。隻一件,又怕那管鐵笛有個甚麼響聲。也罷,丹桂不須零碎折,請君連月掇將來。”好個王明,連仙師卷鐵笛的道衣,一繳過兒都撈翻他的來,來交付老爺,已白天色微明:

茅屋雞鳴曙色微,半輪斜月已沉西。吾伊盈耳窮經處,滿目英英濟濟齊。

老爺接了鐵笛,滿心歡喜,一邊叫軍政司收下,一邊叫取過一千兩銀子來賞王明。王明領了這一千兩銀子,好惱又好笑,怎麼好惱又好笑?都學夜來的屎蒼蠅、餓蚊蟲兩個誤事,卻不好惱。得了這一千兩銀子,盲子見錢眼開,卻不好笑。王明便好笑,引蟾仙師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