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寶船經過羅斛國 寶船計破謝文彬
詩曰:
翹首西洋去路賒,遠人爭睹迓皇華。
一朝榮捧相如壁,萬裏遙傳博望搓。
玉節光搖驚海怪,繡衣分彩照紅花。
還朝天子如相問,為說車書混一家。
卻說賓童龍國國王說道:“禮物雖微,其中幸有一段妙處。”元帥道:“請教這一段妙處。”國王道:“這龍眼杯原是驪龍的眼眶子,將來鑲嵌成杯,斟滿酒之時,就起一段烏雲,儼如眼裏的烏珠子一般,隱隱約約,最可人情。這風尾扇本是丹山上去來的鳳尾巴,緝之成扇,看時五色成文,搖動清風滿麵,永無頭疼眼熱之疾。這珊瑚枕與眾不同,用之枕頭,夜夢靈驗,隨意禱告,吉凶禍福,問無不知。這奇南香帶與眾又是不同,帶中間的小龍都是活的,如遇風雷,紛然有奮激之狀。這卻不是禮物雖微,幸有些妙處?”元帥口口稱謝。
國王又叫聲:“小番再抬上士儀來。”元帥道:“怎麼又有士儀?”國王道:“還有些不腆,奉充元帥麾下。”元帥道:
“人臣無境外之交,已蒙進貢厚禮足矣,我們豈複有所私交?”國王道:“苦無厚禮,不過是小國土產奇南香、各色花布而已。”元帥道:“足領盛情。我們自公禮之外,一絲一線不敢私受。”國王敬的意思雖堅,元帥卻又至再至三,畢竟不受,反叫軍政司取過帶來的草獸胸背花補子員領一套,回敬國王。
國王也不肯受。元帥道:“這是相答進貢厚禮,你既不受,我們連進貢的禮物也不受。”國王沒奈何,隻得受下。又將番官番吏頒賞有差,眾人拜受而去。國王又叫:“小番兵抬上犒賞軍士的糧草來。”元帥道:“也不消,昨日在金蓮寶象國已領多了,此中再不受。”畢竟不曾受。國王感恩泣謝。王爺道:
“老公公今日何為不受?”三寶老爺說道:“老總兵豈不聞厚往薄來之說乎?”王爺道:“深得柔遠人之體。”老爺一麵陪著國王,一麵吩咐筵席款待國王。飲酒中間,老爺問說道:“大國相去金蓮寶象國有幾日路程?”國王道:
“旱路不過三日,水路要行七八日。”老爺道:“怎麼水路反又遠些?”國王道:“中間隔著一個山,叫做個昆侖山。俺這裏有個俗語說道:‘上怕七洲,下怕昆侖。針迷舵失,人船草存。’”老爺道:“好險也!”國王道:“到了小國,就是佛國。”老爺道:“怎麼小國就是佛國?”國王道:“小國原是舍衛城,祇陀太子施樹,給孤長者施園,世尊乞食,俱是小國。
且有目蓮舊基址尚存,故此至今多設佛事,念經把素,弱懦而已。”元帥心裏想道:“他隻把個柔懦的話來講,敢是個軟交椅坐我,敢是個軟索兒套我,待我賣弄一番與他看著。”適逢國王辭酒,元帥道:“軍中無以為樂。”叫舞劍,左右的成雙作對舞劍。叫舞刀,左右的成雙作對舞刀。又叫舞槍,左右的成雙作對舞槍。叫舞杷,左右的成雙作對舞杷。叫滾鞭,左右的成雙作對滾鞭。叫滾叉,左右的成雙作對滾叉。叫白打,左右的成雙作對白打。正是強兵門下無贏卒,養虎山中有大蟲。
國王看見這個南兵人物精健,武藝熟嫻,口裏隻是叫:“不敢!不敢!”連辭酒力不勝,拜謝而去。且說道:“此去十日之後,可到一國,其國慣習水戰,元帥須要提防他一番。”元帥道:
“多承指教了。”寶船開去,沿海而行,每日風順,行了一向,日上看太陽所行,夜來觀星觀鬥,不見星鬥,又有紅紗燈指路,因此上晝夜不曾下篷。大約去了有十晝夜多些,果是到了一國,停舟罷櫓。三寶老爺走出船外打一瞧,隻見這一個處所,山形如白石,峭壁一望無涯,大約有千裏之遠。外山崎嶇,內嶺深邃,頗稱奇絕。有詩為證,詩曰:
芙蓉寒隱雪中姿,紫氣晴當馬首垂。虎嘯石林無晝夜,雲封岩洞有熊羆。硤深仰麵窺天細,路險行吟得句奇。回首北辰應咫尺,天威獨仗地靈知。
凝眸久視,隱隱有城廓樓台模樣。老爺心裏想道:“今番又有些費心思也!”即時傳下將令,照前兵分水陸兩營,五營大都督照舊移兵上崖,紮做一個大營。中軍坐著是二位元帥。
左右先鋒照舊分營在兩邊,為犄角之勢。四哨副都督仍舊紮住一個水寨,分前後左右。中軍坐著是國師、天師。水陸兩營晝則大張旗幟,擂鼓搖鈴;夜則掛起高招,數籌定點。
早有一個巡哨小番報知番國國王。國王即時升殿,聚眾文武百官。番王道:“巡哨的報甚麼事?”小番道:“是小的職掌巡邏,隻見沿海一帶有寶船千號,每船上扯起一杆黃旗,每旗上寫著‘上國天兵撫夷取寶’八個大字。中間有幾號‘帥’字旗的船,一個船上有幾麵粉牌,一個牌上寫著‘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一個牌上寫著‘大明國統兵招討副元帥’,一個牌上寫著‘天師行台’,一個牌上寫著‘國師行台’。好利害也!”番王道:“似此說來,是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的。”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小番報說道:“來的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說道是甚麼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撫夷取寶。正元帥叫做個甚麼三寶老爺,副元帥叫做個甚麼王尚書。這兩個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果然是一正一副。”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小番報說道:“來的寶船上有一個道士,說是甚麼引化真人,號為天師。有一個和尚,說是南朝朱皇帝親下龍床拜他八拜,拜為國師。天師船上有兩麵大言牌,一麵牌寫著‘天下諸神免見’,一麵牌寫著‘四海龍王免朝’,中間又有一麵牌寫著‘值日神將關元帥壇前聽令’。
那國師又有好些古怪,是個和尚頭,又是個道士嘴。”番王道:
“怎麼是個和尚頭,又是個道士嘴?”小番道:“頭上光光乍,卻不是個和尚頭?嘴上須蓬蓬,卻不又是個道士嘴?”說道:“這國師有拆天補地之才,有推山塞海之手,懷揣日月,袖囤乾坤。天上地下,今來古往,就隻是他一個,再也尋不出一雙來。”番王道:“你也不消說這許多閑話,你隻說是南朝朱皇帝駕下差來的,我自有處。”左班閃出一個番官來,名字叫做個刺麻兒,說道:“我國水兵天下無敵,怕甚麼南朝元帥,怕甚麼和尚道士!”道猶未了,右班閃出一個番官來,名字叫做個刺失兒,說道:“古語有雲:‘來者不善,答之有餘。’既是南朝無故加兵於我,我國豈可束手待斃!伏乞我王作速傳令總兵官,令其練兵集眾,水陸嚴守,免致疏虞。”番王道:“二卿之言俱不當。”刺麻兒說道:“怎麼小臣之言俱不當?”番王道:“二卿有所不知,我國與南朝本和好之國。我父王存日,曾受他白馬金鞍,曾受他蟒衣金縷。寡人嗣位之時,雖不曾得他的白馬,卻得他金縷龍衣。且莫說別的來,隻說寡人的金章玉印是那裏來的?隻說國中鬥斛丈尺是那裏來的?還有一件,寡人的大行人出使琉球,遭風失事,他不利我的貨財,他不貪我的寶貝,尚且船壞了得他補緝,食缺了得他周濟,路迷了得他指示。南朝何等有恩於我,我今日敢恩將仇報,自絕於天朝!”刺失兒說道:“既是大王與他有舊,知恩報恩,也是個道理,但不知他的來意何如?”番王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道不知他的來意,寡人就差你去體探一番。”刺失兒道:“既承明旨,小臣那敢違?”即時起身就走。番王道:“且來,我還有話和你講。”刺失兒道:“正走得好,又叫回來。”番王道:“我教你今番體探,不比每番。每番要私行細密,今番你去竟上他的寶船,見他的元帥,問他的來曆。你就道我國王千推萬推,沒有一推;幹順萬順,隻是一順。”刺失兒說道:“小臣謹領。”番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