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平鏡中映著美婦,靜坐在紅木書案前書寫著。絲絲微風輕拂而來,吹不起碗口寬袖卻撩撥著青絲蕩蕩。
一鵝黃衣衫的少女在燭光暈染中若隱若現,時不時歪頭看著桌案前的少婦,仿佛那雙眼眸便是這深夜中最耀眼奪目的星辰。她早已被深夜叨擾了許久,不耐煩地去搶少婦手中的筆杆。“嫂嫂,你別寫了,這都什麼時辰了。”那聲音仿佛是掛在窗前的風鈴,聲音不響卻聲聲扣人心弦。少女將宣紙在麵前展開,娟秀的字跡卻流露著原本不應該屬於恰似新婚燕爾的美貌新婦。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我默默地念著,生怕自己會將這張薄如蟬翼的紙吹破。抬頭看看嫂子,轉而又搖了搖頭。“你終究還是怨他。”
聲音雖小,可嫂子卻聽得清晰。她隻是走近我,牽起我的手來到花架下。“我雖心中哀怨,卻萬分責備也沒有。衛國是男人,是有抱負的男人,我自然懂他,我愛他,便會全力保全他,維護他。”麵如常,卻心微涼。
“既然你心甘情願,可這不甘與哀怨又是做與誰看?就算哥哥心中有你,甚至隻有你,他如今仍然要假作殷勤去取悅別的女人。”我自幼喪母,父親也從未再續,可整日埋頭於政事自然疏於對我的愛護。唯有哥哥自小對我嗬護備至,嫂嫂進門後也擔起慈母的角色。姑嫂之間的情誼自不必說,見嫂嫂與世無爭卻暗自憂傷,我卻實在想不通,也因此惱了。
嫂子卻不惱,仍舊平心靜氣地說:“正是因為我愛他,所以我必須接受他也不願意接受的事實。別說今天進門的是皇上賜的側福晉,就是哪天下旨讓我讓賢,我也一句怨言也沒有。可我畢竟是女人,就算我能親手將別的女人送到他的身邊,我的心裏終究是不好過的。”再也忍不住,一股股刺痛心髒的淚水奪眶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到花瓣上,似嬌花也為其傷心難過。
看嫂子傷心,我又不禁想起自己的命運,竟嚶嚶地哭了起來。“我是沒什麼指望了,過些日子便要奉旨入宮了。”
“傾君……”少婦輕輕地攬過我的肩膀,溫柔地抱著我,給予最真實的溫暖。我隻願自己做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女人,傾君一人,隻為君傾心。要嫁就嫁這世間最好的男子,一生一世隻疼我、愛我。
月影婆娑,枝葉沙沙作響,靜謐如死水,未起波瀾卻暗藏洶湧。因為天邊那魚鱗雲幕透漏了上天的心事。一場非雨即風的日子就要伴著日出洶湧而來。
“嫂嫂不怕你得不到聖眷,論樣貌,論才學,你都應是拔尖兒的。可你這冰火兩重天的性格卻實在讓我放心不下。歡喜就歡天喜地甚至沒大沒小,不喜歡便是天皇老子來了你都不低頭,這在宮中便是大忌。能在後宮中成為勝者,必定是喜怒不形於色,像霧一樣捉摸不透的女人。”
“嫂嫂,我即便再年輕不懂事也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如今也做好準備了,如若上天眷顧讓我一生平安順遂也就罷了。”
當天晚上,本部都統衙門的人來相告,明日既是選秀的頭日,日落時分要配送騾車將待選秀女送至地安門。
選秀是皇家大事,卻是女子的噩夢。嫂嫂自然是重視的,我知道她並不為了我有朝一日能夠進入殿選甚至飛到枝頭做鳳凰,而是不懈怠便不會有錯。
嫂嫂幫我對鏡梳妝,一縷縷青絲柔順如水。“傾君,你真美。”我聞言,也不自禁地看著銅鏡裏麵的映像。—肌妙膚,弱骨纖形,可身上卻總是透露出天人氣息,若遺世而獨立,讓人敬而遠之。
我微微牽動嘴角,似漆黑如夜頓時被群星點亮,可是任誰也感受不到真實的笑意。“空有一副姣好的皮囊又有何用,還不是要以色事人,而不能真正為悅己者梳妝。”
嫂子聽到那一聲歎息,不覺也悲從中來,卻也隻能為其準備好明日的甄選。
午後便有衙門的人牽騾車而來,大哥站在府前塞給了來人一錠銀兩。那人見到銀兩頓時眉開眼笑,腦袋像啄米似的來保證一路上多多照拂。
“傾君。”父親走過來,為我理順鬢邊碎發,卻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不言不語。我知道這欲說還休的意義,牽起父親長滿老繭的手。“父親的心思女兒都明白,但是女兒的心思父親也不是不知。假若我進宮,自然是滿門的榮耀,但是若不能入得皇上的眼,父親也不要怪罪,自知女兒也已盡力。”
父親搖了搖頭,卻讓我有些吃驚。“為父雖為朝廷命官,自然要為朝廷效力。可為父畢竟是你的父親,後宮險惡,前朝風湧,隻盼你平平安安也就是了。為父也是一把年紀了,再多的榮華富貴也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