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如是我聞
馬蜂事件後，宿霧就再也睡不好了。她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那隻異蟲在自己的身體裏爬行。這讓她惡心害怕，甚至想要切開胸骨，將那隻異蟲抓出來捏死。
宿霧宛如行屍一般依照慣性安排著自己的生活，她吃得越來越少，醒著的時候越來越多。她疲倦而恍惚，每次路過醫學實驗舊樓的時候，都會看一看三樓最邊上的那個窗戶。她沒有再看到謝芳，在舊樓裏發生的一切似乎隻是她和謝長卿的幻覺。
她知道自己正在緩慢地滑向某個未知的深淵。她和雅原之間的回憶蜂擁而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傷人。
中午時分，宿霧沒有去食堂，走在校園的路上卻再度收到了薛夫人的短信。薛夫人發了一個地址給她。宿霧知道那個地址，那是一家中國古風的會所，名字叫玉藏，她有一張那個會所的貴賓卡，是當初雅原和她一起辦的。
宿霧回寢室翻出了暗金色的卡，然後匆匆離開了學校。她無比想要看到他。哪怕是藏在暗處，偷偷看一眼。
出租車載著宿霧停在了恬湖旁。宿霧下車後走進了花木扶疏的庭院裏，她出示了貴賓卡後，服務生帶著她進入了庭院深處的桂香居。
無邊煙雨中，宿霧坐在桂香居的後窗邊，默默尋找著雅原的身影。她記得雅原喜歡臨湖的荷風居。桂香居和荷風居隔得挺近。樹木掩映下，她看到了雅原和……他的未婚妻落雪。
雅原和落雪安靜地坐在臨水的木屋裏喝茶。許久不見，他的側影熟悉又陌生。
宿霧的心猛烈地跳動著，她默默地看著雅原的側影，心中感慨萬千。她在心底輕輕地說：知道你還活著，真好。
如今，她看著雅原和落雪在一起，並沒有憤怒和心酸，她隻是覺得能遠遠看著雅原，知道他平安，已經足夠。
或許還是不夠的。心底的喜悅和悲哀一樣多。她很想問雅原這一切是為什麼，但他沒有來，沒有說，她也就不問。
宿霧低下頭，眼淚無聲地落在了地板上，小小的濕濕的一塊。她沒有再看雅原，而是緩緩站了起來，悄然離開。
心被巨大的空虛和寧靜籠罩著，荒蕪成了埋葬所有感情的墓園。
和落雪交談的官神側過頭，眼角的餘光看了看桂香居空蕩蕩的一角窗。他的臉上再次露出疏離的神色，開口道：“落雪小姐，我希望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落雪愕然地看著官神：“你……”
官神的雙眼神秘如夜色：“你難道沒看出我和你口中說的雅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嗎？”
落雪搖頭：“你就是雅原，我不會錯，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到底是你的女朋友。”這麼多年過去，她隻要看著雅原的背影都會認出，怎麼可能認錯？
官神微微一笑：“你明明知道即使是雅原，也和你沒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
落雪的眼中閃過一絲狼狽：“你……你沒有找宿霧，是不是你已經不愛她了？其實，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
官神的聲音清澈幹淨，卻冷酷無情：“愛？我對愛情沒有興趣。宿霧比你識趣得多，她知道我的存在，卻從來沒有打擾過我的生活。”識趣的人往往要活得幸福一些。
落雪愕然地看著官神，眼中漸漸有了瘋狂的神色：“我不會放棄的！”
官神眼簾微垂，低低地歎息：“那麼，我幫你忘記雅原吧。”他抬起頭來，雙眼中的異光如同流星在眼底綻放出光芒。
落雪的腦海刹那間變得空白。她痛苦萬分地瞪大了雙眼，眼底隱隱出血。她的腦神經被強大的精神力刺激，血流的速度開始加快，令血管壁脹痛不已。記憶裏最深刻的那個人的影像變得破碎。
讓人失去剛剛發生不久的記憶頂多隻會導致頭痛不適，而這種強行剝除數年記憶裏某個重要的人，對靈魂和身體有著雙重的沉重打擊。這也是官神沒有抹除宿霧對於雅原所有記憶的原因。
隻是，官神已經厭倦了薛夫人和落雪的糾纏。薛家的內鬥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令薛夫人騰不出手來。而落雪隻是一個小小的麻煩而已。
官神用落雪的手機給薛夫人打了個電話：“薛美心，你的準兒媳落雪小姐在玉藏的荷風居發病了，我想她會住院很長一段時間。薛美心，當年你可以親手把雅原的親生父親送進秘道，作為祭品給秘地換取你自己的生命，甚至殺死你的親哥哥。如果我是雅原，我對你做什麼都不會過分。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你不要再騷擾我。”
電話彼端，薛夫人愕然地坐在沙發上，優雅高貴儀態已經徹底消失。陳年往事被突然這麼拋在她的麵前，這些不可能被別人知道的秘密居然不再是秘密。薛夫人全身顫抖了起來。
細雨紛飛。
宿霧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恬湖湖畔，她沿著道路往前走，每一步仿佛都走在通往深淵的石階上，每一步都令心中刺痛冰冷。細雨綿綿，潤濕了她的頭發，她的衣裳，她的心。
一輛車停在了宿霧身邊，車裏的東城露出驚喜的微笑：“宿霧，你怎麼在這裏？”
宿霧茫然地看著東城。
東城的微笑隱去：“你怎麼了？”
東城下車，打開車門讓宿霧坐進車裏，然後替她係好安全帶，問：“你要去哪裏？我送你。”
宿霧側著頭想了想說：“我想去郊外的蟲鳴湖。”那是她和雅原最後一次短途旅行去的地方。在回城的路上，也和今天一樣下著雨，然後出了車禍，她失去了雅原。
東城知道那是宿霧和雅原最後一次去的地方，他心中不忍，聲音溫和地說：“好，我帶你去。”
雅原的葬禮後，薛夫人特意請了東城的母親喝茶，婉轉表達了不希望東城和宿霧有牽連的意思。東城在母親的勸說下保持了沉默。他必須為家族利益考慮，隻要宿霧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