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 死鎮(9)(1 / 3)

天很藍,藍的讓人心曠神怡,廖暮仁深深吐了口氣,能深深感受到坐在椅子上的獨孤三哭的不安。

虞九止…會見他們嗎。

一盞茶後,一女尼踏入門來,雙手合十。獨孤三哭從椅子上站起,輕聲問道:“九止…嗎?”那女尼眼觀鼻,鼻觀心,答道:“貧尼若素見過獨孤施主,江湖人虞九止早已死於塵世外,如今隻有這裏若素。”

獨孤三哭手足無措,不知如何作答。

若素繼續道:“人世間浮華,變幻莫測,一切皆是空。愛亦是空,恨亦是空。男女之情是空,兄妹之情也是空。千百年後,無不化作白骨成堆,試問如何認得出,那個是虞九止,那個是旁人?”

廖暮仁喝一口茶,冷笑道:“虞九止,你就算躲到佛門來,也不是什麼看破世事,不過是為了逃避現實。靜靈師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為你所騙。”

獨孤三哭向廖暮仁打了個眼色,廖暮仁視若無睹,繼續說道:“你愛情上受了打擊,認不得墨輕雲就是孟忘川,便自以為勘破紅塵。你認不得墨輕雲,也不過證明你所謂的,你自以為執迷的愛情根本未曾真的認清墨輕雲此人。倘若你真有那麼一點佛性,墮入空門以來,可有一日為那些你害死的怨恨懺悔,可有一天為那些無辜喪命的人們念經超度?”

若素倒退一步,臉色慘白。

廖暮仁厲聲道:“靜靈師太說怕武惕若汙了佛門,卻不知真正汙了佛門的,卻是你虞九止。你莫道你不知,自從你入了靜靈師太門下,有多少江湖人上門找麻煩,若不是因你,靜靈師太一把年紀,何須親自駐守寺門?你所謂的佛門清修,不過是為了找個地方悼念你顧影自憐的愛情,逃避現實。你若多多少少還有那麼一些人性,真的誠心悔過,就先去把自己闖下的禍端料理幹淨,別打著佛門的旗號,讓別人給你收拾爛攤子!”他越說越激動,拍案而起,將木桌拍得粉碎。

若素,也就是虞九止被他罵得無地自容,麵無血色。

廖暮仁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若不是看在你大哥麵上,就憑你在靈渺犯下的滔天罪行,我現在就斃你於掌下。”

獨孤三哭見虞九止搖搖欲墜,心中十分難過,卻也知道廖暮仁所言句句屬實,又不能出言阻止,隻得站在兩人中間,心道萬一這兩人一言不合,有一方動起手來,多少還能看在自己的麵上,阻上一阻。

廖暮仁見獨孤三哭一臉尷尬,語氣稍微緩和:“武惕若在門外已經站了七天。你去把他勸走,也算是還一點對靈渺的債。”

獨孤三哭驚道:“萬萬不可,武惕若恨九止入骨,這般相見,必然刀劍相向。”

廖暮仁尚未答話,虞九止盈盈福身,道:“大哥切莫阻擋,廖大俠說的對,九止欠下的債,應有九止自己去還。今日出去,武師弟要報仇要殺人,九止絕不還手。”

廖暮仁低聲安慰獨孤三哭:“倘若武惕若真的下狠手,我自會出手阻擋。”

一人寬大衣袍,翩然而至。武惕若以為又是哪個女尼前來說服他下山,粗聲道:“不見虞九止,絕不下山。”

那人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柔聲道:“你要見虞九止,九止已經站在你麵前了。”

武惕若定睛一看,眼前身材窈窕,麵容清秀的女子,不是虞九止是誰。但見她清減許多,臉上不施脂粉,一身僧衣遠比當年江湖上的紅衣女妖來得清秀。

虞九止緩緩道:“武師弟,九止欠靈渺良多,自是不能靠出家解決事端。如今虞九止已死,站在你麵前的隻有女尼若素,你要打要殺,要報仇血恨,我絕不還手。”

言畢慢慢閉上眼睛,臉上一片安詳,竟然有那麼兩三分寶相。

江湖多少癡兒女 生死契闊同相依

武惕若究竟沒有砍下去,他用劍挑了若素的帽子,怔怔地看著那光禿禿的腦袋上的九個圓圓戒痕。若素抬起頭,看向他的眼。武惕若在那雙明如秋水的眼裏,看到了對靈渺的抱歉,對墨輕雲的思想,還有一片安寧。

唯獨沒有她的小師弟。

唯獨沒有武惕若。

還泛著嫩黃的葉子輕輕垂下來,空氣中彌漫著“血泣”的香味,一個滿麵稚氣的少女跑過來,故作嚴肅地問比她年長的師弟,今天有沒有好好練功?

這些記憶,對於虞九止而言是廢物,早已經丟棄在角落。於武惕若卻是珍寶,日日守護在心間。無論是虞九止,還是女尼若素,眼裏心裏,都沒有武惕若的位置。

他一時弄不清楚上山的目的,究竟是為了找虞九止報仇,還是不相信她剃度出家,非要看上一眼。看個真切,看個明白,實實在在地扯斷纏繞在自己心裏的一把青絲,割個鮮血淋漓,但求個清醒。

武惕若收了劍,慢慢走下山去。

廖暮仁坐在馬車裏,一路晃蕩得昏沉。他一向是給人趕車的那個,這次換了獨孤三哭,有些不習慣。獨孤三哭顯然不是個會趕車的主,那馬車趕得忽快忽慢,走的是跌宕起伏,廖暮仁坐在馬車裏,覺得屁股都快給顛成四瓣。

無奈現在去的地方是人家獨孤家秘密所在,帶你去已經非常夠意思。臨行前獨孤三哭一臉尷尬,不好意思地說要讓廖暮仁坐在黑布蒙的馬車裏。廖暮仁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也多多少少有點別扭,感覺像是蒙了眼睛的驢。

一路顛沛流離,廖暮仁想著離寶藥到手越來越近,夏若然醒轉越來越近,也不覺得勞累,反而興奮莫名。

獨孤三哭將廖暮仁帶到一個很奇怪又平凡的地方。

那個地方全是樹,棵棵高聳入雲,筆直挺拔。仔細看看,和普通樹林沒什麼不同,但是總是透著一股陰沉和古怪。

獨孤三哭扶著樹幹,緩緩道:“這是我獨孤家的墓。每個獨孤家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都會來這裏,慢慢走到墓中,等著死去。原本,我是不知道的,我娘走的時候,我還太小,很多事情不太記得了。”

廖暮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有點不知說什麼好。

獨孤三哭從懷裏套出獨孤卿留下的畫卷:“若不是它,我找不到這裏的。這畫上,用一種隻有獨孤家人才能讀懂的秘密手法,說明墓穴所在地。我娘在上麵留下記號,希望有朝一日,我兄妹團聚,能一起前來拜祭她。”

廖暮仁道:“那豈不是壞了獨孤家的規矩?”

獨孤三哭笑笑:“我娘一向討厭清規戒律,所以才不跟皇甫仲進宮。什麼家規家譜,與我娘而言就是放屁。身為她的兒子,怎麼能讓娘傷心。”他的手指在樹幹上輕輕摩挲敲打,“況且,你不算外人。你算我最信任的人。娘也會,很高興看見你的。”忽而,獨孤三哭右手成拳,打在樹幹上,“獨孤家人,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墓,我看的,又不是別人的墓,而是去祭拜自己的娘。管他們的呢!”

在獨孤三哭拳頭落下的瞬間,大地震動,那不知幾百幾千的老樹,竟然從樹根處裂開了一道石梯,直通入地低,深不可測。

獨孤三哭倚樹而立,嘴角帶著笑意:“你看這樹林多好。現在是秋天,葉子都落盡了。如果到了夏天,一定鬱鬱蔥蔥,滿頭頂的青綠。”他低下頭,想了想,笑意入眼:“廖,如果有天我死了,不用找地方埋。且把我一把火燒了,隨便找個差不多的林子,散了吧。這些地方,鳥語花香的,春天了,就看著這些樹抽芽,夏天了,就看這些樹成蔭,到了秋天,滿地的黃——就像現在一樣。冬天下雪的時候,就一起沉睡。說不定某顆骨灰粘在了哪隻鳥兒身上,就能帶著我翻山越嶺,遠赴天涯去看你們。”

廖暮仁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狠的:“少廢話,快下去。老子等不及了。”

獨孤三哭故作埋怨地歎道:“交友不慎,命苦。”用火石點了木棍,率先沿著石梯步下。廖暮仁走在後麵一點都不敢大意,獨孤家為別人所建的機關已經乖乖了不得,自己的墓穴,豈不是更加機關重重?光是這墓穴入口,若不是獨孤三哭帶著,這成千上萬棵樹,找到什麼時候去?

許多年以後,廖暮仁依然記得當時獨孤三哭用兩個玉佩打開主墓門,進入墓室的表情,除了愕然,還有傷悲。

一代機關高手獨孤卿的墓裏。

一個機關都沒有。

獨孤卿坐在主墓室的椅子上,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保存自己的屍體,她一臉安然,仿佛活著一般。獨孤三哭一見就拜倒在地,叩頭連聲。廖暮仁跟在他身後,也跪了下來。當年獨孤卿臨走前的教導依然在耳旁,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獨孤三哭不能哭,隻能拚命磕頭發泄。

直到青瓷磚上見了血印,獨孤三哭慢慢起身,一時頭暈眼花,險些站立不穩。“娘怕妹妹不會機關,所以什麼都沒弄。”他嘴角向上,扯出一個微笑。廖暮仁看不見那迷死小姑娘的笑容,卻隻看見他眉宇之間打的那個結,深深地凝著,濃的化不開。

待進入後室,獨孤三哭指著一株細得不能再細的柔弱嫩草道:“這應該就是你要的東西。”

廖暮仁一愣:“九命貓骨髓?”

獨孤三哭搖搖頭:“從來就沒有九命貓骨髓,這種草藥,叫做 ‘生死契闊’,有起死回生之效,你把它采了,給若然服了罷。”

廖暮仁見那小草一柔即斷,柔弱不堪,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去。誰料剛剛碰到,那小草身上便瞬間多了許許多多的尖刺,刺破廖暮仁的手指。廖暮仁吃痛,剛要收手,獨孤三哭咋舌喝道:“不能收!讓它喝!”

那尖刺雖小,但刺入手指,卻如同一塊烙鐵,疼痛非常。廖暮仁額頭冒汗,強忍疼痛,眼見著鮮血一滴滴地落入草中。隨著鮮血落入,那小草頓時有了生命,由綠轉紫,慢慢粗壯了起來,有些地方甚至開始生了枝蔓。

過了一陣,疼痛感減弱,逐漸消失。那原本弱不禁風的小草竟然生到一尺多高,還開出了碗口一樣大的紫花。廖暮仁疼得頭皮發麻,渾身冷汗,坐在地上半晌出不得聲。獨孤三哭繞著植物走了一圈,摘下紫花,遞給廖暮仁:“大功告成,這便是‘生死契闊’”

廖暮仁見那紫花濃豔異常,花蕊血紅不是凡品,暗暗鬆了口氣。又覺得被咬的手指腫脹異常,好不難受。獨孤三哭道:“‘生死契闊’五十年一開花,開花前必須飲生人血,且這人必須是一武功高強的內家高手。”

廖暮仁道:“失一點點血,沒什麼,就是疼得厲害。”

獨孤三哭似笑非笑地看著廖暮仁:“從今天起,這條命,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了。這花由你的血栽種而成,服用此花者,從此與你生死契闊。也就是說,廖暮仁何時死,夏若然亦何時死。”

廖暮仁臉色慘白,半天才緩緩道:“如果幾個月內我無法解毒。”獨孤三哭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廖暮仁一把抓住獨孤三哭衣襟,怒道:“剛才你為什麼不去摘。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獨孤三哭不避不閃,反手將他的手握緊:“你要讓你的痛苦,在她身上重演嗎?”

廖暮仁頹然放手,雙目欲裂。

失去愛人的痛苦,比死亡更加可怖。

獨孤三哭讓廖暮仁坐在地上歇息,那“生死契闊”所耗功力不少,自己又跑到主墓,陪著母親。獨孤三哭坐在母親身邊,像小時候每天晚上靠在媽媽懷裏,興奮莫名地報備今天小六怎麼怎麼樣,小張又搶了自己的餅子雲雲,他慢慢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告訴她,自己遇上了最好的朋友,自己愛上了一個叫小情的姑娘。

待坐的近了,獨孤三哭突然發現母親袖內似乎藏有什麼東西。他輕手輕腳,緩緩將那物事取出,生怕碰壞了母親的屍身。待取將出來發現,是一精致木盒。獨孤三哭小心翼翼打開盒子,連獨孤三哭這種見過無數奇珍異寶之人都忍不住一驚!

廖暮仁從獨孤三哭手上接過盒子的時候,臉色已經好看許多,但是獨孤三哭的臉色卻是鐵青得難看。廖暮仁狐疑開盒,一見亦大驚失色。那雕刻精美,做工細膩的木盒中,赫然是一塊玉璽!

獨孤三哭麵色凝重:“我看過,應該是真的。”

廖暮仁臉色陰晴不定:“這才是皇帝真正要的東西,常義知道如此重大的秘密,在劫難逃!”獨孤三哭從盒中抽出一物,原來那木盒另有夾層,若不是獨孤三哭,任憑你多麼厲害的能工巧匠也未必發現得了。

那是一卷紙團,紙質已經泛黃。

獨孤三哭展開來,輕聲讀出:“ 妾懷璧候君多年,問君胡不歸?”

沒有機關的墓,等的不光是她一雙兒女,還有那永遠也不會歸來的人。

卷三

生死契闊融血骨 恍若隔世意纏綿

“無相姑娘一定是喜歡你。”一白衣女子倚在床邊,帶著戲謔微笑的唇有些泛白,顯然大病初愈。長發披散,柔軟地散在肩上,一雙眼睛帶著笑意,看著廖暮仁一臉無奈,大感有趣,便要伸手掐他的臉。她身上白衣雖然簡單,但麵料極佳,衣帶上的暗紋出自十三繡坊,連皇帝都未必求得著。

廖暮仁的臉挨了一下,有那麼一點點的紅印,卻不太疼,無奈道了一聲:“若然。”那裏麵,明顯的寵溺多過責怪。

夏若然調皮一笑,露出兩顆虎牙,她自然不信廖暮仁會喜歡上別的姑娘,然而看他出糗,看他窘迫,卻讓她大感有趣。

廖暮仁見她一笑,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了,自她醒來,他就一直處於這種有些虛浮的狀態,一切不似真的一般美好。

取得生死契闊後,兩人日夜趕路,回到京城。到了近郊,獨孤三哭另找去處,廖暮仁見他沒有將玉璽交出的意思,知道他另有打算,也不提及此事,帶了那紫紅的血花就往常義府上闖。

暮五估計早得到消息,一早就在常義府上等待。見了廖暮仁冷冷地從鼻子裏發了一個“哼”聲,兩年前,廖暮仁一掌將不會武功的暮五打成重傷,饒是他醫術高超,沒讓自己被拍死,還是落下了咳嗽氣喘的毛病。一到下雨刮風,就要斷氣一樣咳起來沒完。

廖暮仁見到暮五,尷尬笑笑,雙手抱拳:“得罪暮神醫了。”暮五不瞅不睬,當廖暮仁如空氣,取了生死契闊放在掌中細細欣賞,向夏明遠與常義道:“甚是難得,甚是難得。此藥名為九命貓骨髓,因取藥者與用藥者須同日死生,文人雅士又多稱為生死契闊,而我們做郎中的,又送其一綽號,稱其借壽丹,因此物須取藥者鮮血灌溉,多少對取藥的人有些損傷。便如同借一人之壽,還他人之魂一般。”

夏明遠救女心切,道:“還請暮先生施展妙手回春之術,救若然一救。”

暮五朗聲大笑:“別說救死扶傷乃醫者之心,若然體製純陰,此花是為純陽,常人亦不可擅用,此番陰陽碰動乃我學醫之人千載難逢渴求的案例,暮五還道老天厚愛,不敢承一謝字。”

常義聽他話中,將夏若然視為案例,心中不喜,麵上卻不動聲色:“暮先生所需之物已經備好,還請先生盡快動手。”

暮五用手一指廖暮仁:“你,兩碗鮮血,拿來!”

夏明遠道:“兩大碗鮮血,那豈不是要命?”暮五眼睛一瞪廖暮仁:“他死不了。”廖暮仁二話不說,抽出匕首將自己雙腕割破,足足灌了兩大碗鮮血。暮五端了碗,進了房間、

“我不出來,誰也別去吵我。”

常義幫廖暮仁包裹好傷口,看他臉色慘白,道:“廖兄先去歇息吧,這裏有我和師父。”

廖暮仁搖搖頭,他以鮮血灌溉生死契闊,原本就已經耗費不少功力,如今又失了兩大碗血,頓時感到四肢發軟。但他一心想早日見到夏若然,生怕自己睡著之時,暮五出來。

夏明遠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常義心中惻然,師父從來不信鬼神呢。

廖暮仁緩聲道:“夏前輩,你可知生死契闊的藥性。”夏明遠頷首:“自是清楚。”

廖暮仁道:“倘若晚輩解不了身上的毒,若然…”

夏明遠眼中一片淒然,他的白發又多了不少,如今黑發反而寥寥無幾,難尋蹤跡。

“上次若然離家時,和我大吵了一架。算我自私也好,無情也好,總是希望,能再見一次女兒。哪怕隻有一眼。暮先生說,倘若取藥者死去,用藥者將昏然入睡,不再蘇醒。”他重重歎氣,“我真的,想在有生之年,再聽她叫一聲爹…”

常義亦道:“若然還生,為得不是她自己。倒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也算我自私罷,總是想再見一見她歡欣笑顏。”

廖暮仁道:“晚輩定當竭盡所能,解身上之毒。若真不得其法,亦會盡心盡力,讓若然快快樂樂地,過剩下的日子。”

夏明遠拍拍廖暮仁的肩:“若然十五歲那年,我發覺她愛上了你。當真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悲傷,你是個有能力的人,然而,終日漂浮不定。我此生就此一女,管教極嚴,此事卻願順了她的意。跟著自己所愛,吃了再多的苦,也是心甘情願,這點,老夫雖不朽,卻還是深切明白。”

常義出來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三人見他一臉得意,便知事有所成,相互看了一眼,大喜過望。

夏若然安然睡在床上,臉色依然沒有血色。廖暮仁戰戰兢兢,極少害怕的他竟然有了深深的恐懼。伸手握住夏若然的手,他幾乎淚落,他曾以為,此生此世,都再不能牽起這雙手。

那小手握在手裏,雖然冰冷,卻已經不是死人那般沒有溫度。廖暮仁見夏若然口鼻處略有呼吸,雖斷斷續續,弱不可察,還是歡喜異常,恨不得大吼大叫一番。

廖暮仁耗損過大,終於支撐不住,暈倒在床邊。隻是那手,還緊緊的握著不肯放開。他的掌心緊緊地貼著她的,兩人血脈相融,夏若然的手逐漸溫暖,氣息也暢順起來。

然而待夏若然真真切切地醒來,廖暮仁發現,她對朱雀山莊一事,對自己如何死去一事,似乎已經記不真切。暮五說可能是還生之時失去些記憶,倒無傷大雅。夏明遠反而高興起來,那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不要也罷。廖暮仁雖擔心此事對夏若然身體有不良影響,卻也暗中鬆了一口氣。

不記得那段往事,夏若然更是活潑開朗,隻醒來那麼幾天的工夫,就將常義弄得人仰馬翻。廖暮仁就更不用說,一日十二個時辰,幾乎寸不離身,將獨孤三哭,淩無相,虞九止那些事兒,翻來覆去說了起碼有十遍。

夏若然眼裏含著笑意,又追問了一句:“是不是嘛?”廖暮仁故意道:“我早就找了十八夫人,日日輪替。”夏若然笑道:“那我就去找三百六十麵首,一年不重樣!”

廖暮仁替她掖好被子,吹熄了蠟燭:“睡吧。明天再說找麵首的事兒。”

夏若然啐了他一口,聽話地轉身睡去。廖暮仁待她睡著了,才出得房來,常義早已經等在外麵。

“廖兄可否告知在下,那獨孤寶藏,究竟有些什麼。”

廖暮仁深深看向常義,不答反問:“常兄,廖某將你當成一半恩人,一半自己兄弟。明人不說暗話,想問你一句,為何要為了皇帝,做出那欺師滅祖,不仁不義之事。廖某人不相信,你當真僅為功名。”

常義歎一口氣,道:“廖兄是明白人,自然明白士為知己者死。倘若天下知己一人,那便唯有當今聖上。常義求的不是功名,而是義氣,不是對皇帝的愚忠,而是對朋友的義氣。”

廖暮仁道:“好一個義氣。”眼神一凜,那雙眸子裏金光閃動,仿佛洞穿一切的睿智。

“倘若,他並不拿你當知己,又當如何?”

常義一臉不可置否,心中卻慎重起來。廖暮仁從懷裏掏出一張白紙:“獨孤家根本沒有什麼寶藏,卻有一顆燙手山芋。誰接著,誰麻煩。”

常義一見那紙上紅印,大為震動。

“以獨孤三哭的鑒賞力,證明是真的。”

常義倒退一步:“不…不可能。”

廖暮仁道:“其實要說也沒什麼,這種東西本身無真假。皇帝手上拿的,是假的也是真的。平頭百姓手裏的,是真的也是假的。他大可不必如此勞師動眾。”

常義冷靜下來,皺著眉道:“事情並非如廖兄你想得這麼簡單。大凡君主,對天命這種東西十分看重。這玉璽,恰恰就是天命的一個標誌。倘若今日無獨孤三哭此人,玉璽丟失,即便是大事,也並不置於喪國哀民。但是,獨孤三哭乃先帝長子,這若放在宮裏,就是儲君。真正的天命者也。”

廖暮仁像是知道他會說這番判斷,笑道:“常兄看別人的事清,看自己的事濁。倘若,玉璽真拿了回去,此事為皇家醜聞,不讓別人再提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常義臉色變得慘白:“死人不會說話。”

廖暮仁點點頭:“知道的越多,越糟糕。皇上必定知道玉璽在獨孤寶庫中,卻並未告知你。玉璽到了你手中之時,便是你常義喪命鍾敲響之刻!”

他頓了頓,道:“玉璽是獨孤三哭的,我並沒有權利左右,卻深知他不是貪圖江山名利之人。然而,上麵那位做得直,行的順也罷。但是對朋友,做出這等事的皇帝,我看也好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