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的起點
2009年 盛夏
今天是新研究生入學的日子，南華大學的校園裏格外熱鬧，雖然研究生的人數遠不如本科生那麼千軍萬馬，可也稱得上是車來車往，人潮湧動。學校在研究生區專門設置了接待處，各個學院的帳篷一頂一頂的開在陽光下。不同於剛上大學的大一新生，來這裏報到的多半是些本科期間隻知道學習的所謂的“書呆子”，一張張早就褪去了稚嫩的臉上顯著因為炎熱帶來的焦慮和煩躁，大部分新生都是簽名領了東西之後便很快離去，因為很多研究生從暑假開始就提前來到這裏跟著導師提前開始工作，所以這個名義上的“新生報到”也隻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
兩年前這個時候，李雙君還是新生，今年卻被實驗室派來，或者說是“騙來”迎接新的師弟師妹，這讓他感到無比的無聊且浪費時間。坐在生物學院的帳篷下，他百無聊賴的盯著桌上的登記表發呆，腦子裏卻想著下午開組會要怎麼跟導師彙報上一階段毫無進展的實驗結果。
“你好，請問生物學院是在這裏報道嗎？”一個幹淨而略顯低沉的女聲打破了李雙君高速運轉的大腦，眼神麻木的看著前來報道的女生，他慢悠悠的點點頭，指了指桌上的登記表說：“在這裏填上名字領東西，先找你導師的名字，再找自己的。”
女生謝了他，放下肩膀上背著的包，低下頭開始在登記表上找起自己的名字，李雙君也坐在椅子上繼續神遊，他當然不在意來報道的新生，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也不過是他的實驗，他的科研論文，和導師的責罵或者讚許。
“寫好了，就這樣就可以了吧！”女生放下筆，抄起旁邊放著的一份新生入學指南之類的東西，把表格往李雙君的方向遞了遞。李雙君不耐煩的想，為什麼這會兒隻有他自己在這兒，那幾個接待的小丫頭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沒辦法，他隻好應付得看了一眼表格，剛打算“嗯”一聲就發現這個女生居然和自己一個導師，“你就是王老師今年的新生啊？”
“是啊，師兄你好，我叫蘇默默。”李雙君這才正眼看了看這個小姑娘，個子不高，穿著紅色的短袖和藍色牛仔褲，紮著馬尾辮兒，肉乎乎的臉上掛著很陽光的笑容，大大的眼睛裏透著靈秀的神采，顯得很自信，身後放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跟南方姑娘纖細的身材不同，蘇默默屬於標準的北方微胖界小姑娘，一副眼睛架在臉上也擋不住開朗的俏皮表情正緊緊得盯著他。
“你好，我叫李雙君，我是王老師的博士生。我幫你把行李拖到宿舍吧？”畢竟是一個導師的，怎麼樣他也得照顧一下師妹啊，於是他破天荒得說要幫忙，卻發現自己離開的話這裏就沒有人了，一時間氣氛很尷尬。“不用了，師兄，你看著攤兒吧，我自己能過去。”蘇默默咧嘴一笑，理解得擺擺手就往宿舍樓方向走去。李雙君心想，以後說什麼也不會答應來接新生了。
蘇默默是北方農業大學考過來的研究生，麵試的時候聽說王老師對她印象頗深，她紮實的專業基礎和流利的英語讓她在很多考生中脫穎而出，而好像她就是衝著王老師來的，據可靠的小道消息稱她當時在王老師辦公室“暢談”了一下午，後來本已經不打算招生的王老師居然就把她給收下了，就這樣蘇默默成了王老師的關門弟子，還沒入學就成了整個實驗室的“風雲人物”。除此之外，她也是這一屆實驗室新生中唯一一個在家過完暑假，沒有提前來熟悉環境的新生，大家甚至傳聞她是王老師的親戚。
德才兼備的王老師是國家二級教授，再往上一級就是院士，曾經享受過國務院特別津貼，在植物學和植物病毒病理學方麵是國內外數一數二的權威，每年慕名而來的研究生多不勝數，而他親自帶的學生數量卻隻有李雙君一個。因此最近幾年，都是實驗室的小導師們招生維持著整個實驗室“欣欣向榮”的景象。從招了李雙君這個博士生之後兩年，王老師這可是第一次又招裏一個學生，也正因為這樣，蘇默默成為王老師的學生才讓李雙君如此驚訝，另外好不容易有個師妹的感覺也還是不錯的。
下午的小組會上，所有的新生都做了自我介紹，蘇默默自然也不例外，這裏的很多小導師都曾是王老師的學生，如果真的按輩分算起來，蘇默默是這屆很多新生的師叔，當然沒有新生會這麼叫她，而蘇默默也不可能鬥膽去管其他小導師叫師兄師姐。開學之後的日子過的乏善可陳，每天的課程和實驗把時間排得滿滿的。
王老師不經常來實驗室，他喜歡一個人呆在辦公室處理著自己的事情，李雙君也不常去打擾他。可是開學以來，他卻發現蘇默默倒是經常出現在王老師的辦公室，還時不時拿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來問他。蘇默默對於王老師曾經發表的一篇關於《植物病毒與宿主協同進化》的文章很感興趣，總是拿著它讀，並總是有各種各樣得想法。有一天，李雙君終於受不了了，說：“蘇默默，你能不能自己去查查，要不你就去問王老師，這文章也不是我寫的，你總問我幹嘛？”
“切，如果王老師真的告訴我，我還用問你啊！”蘇默默翻了個白眼，順手抄錄了幾個純化植物病毒DNA的方法。李雙君的研究課題是植物病毒的橫向傳播，對於進化這種理論大於實踐的東西，他一直不太感興趣，開始還能耐著性子解答“小師妹”提出的各種問題，架不住她幾乎天天都有新的想法和匪夷所思的問題， 他終於爆發了。
“如果你這麼感興趣，你就去跟王老師說，然後自己研究就好了。”李雙君一邊找著自己要用的試劑，一邊看也不看蘇默默得說。
“師兄，王老師之前不是一直都是做植物病毒的體外合成嗎？後來怎麼就不做了？”蘇默默顯然沒打算停止發問。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病毒體外合成不大好實現吧。”說完抱著東西拔腳就走，實在是怕了這種“問題兒童”。回頭看了看，好在蘇默默沒有跟來，鬆了一口氣他一頭鑽進植物培養間就開始實驗。等做完實驗出來，實驗室已經滅了燈“打烊”了，想來實驗室的老師們這周去海南開會，所以大家都抓住了寶貴的休息時間，晚上紛紛不再來實驗室“加班”，所以這麼早居然就都走光了。
李雙君笑了笑準備去吃飯，晚飯後也打算不再來加班，愉快得閑散在宿舍看了一晚上球賽，準備睡覺的時候才忽然想起自己沒有把培養間的燈關掉，於是掙紮著起來往實驗樓走去，剛好碰到關教授實驗室的同學武鋼，武鋼一臉壞笑的說：“你們王教授真是好福氣啊，兩個學生都這麼勤奮，這麼晚了還來實驗室。”李雙君笑了笑沒說什麼，心裏卻覺得很奇怪，因為王老師的學生隻有兩個，所以幾乎大家都知道他們倆，而且一男一女話題多，同學們經常開他們倆的玩笑，這倒是沒什麼，他也不在乎。可奇怪的是，蘇默默一向是玩兒心大於求學，難道這麼晚了還會來實驗室加班？莫非是轉性了？想著電梯就到了六樓，看著眼前漆黑一片到實驗室，李雙君有點兒納悶兒，難道是她剛走嗎？走到植物培養室關上燈出來，李雙君習慣性了抬頭看了一眼，忽然就發現王老師的辦公室閃過一絲光線，揉揉眼睛再看卻沒有了，李雙君是一個很死心眼兒的人，於是他就這樣站著看了一會兒，終於發現王老師辦公室確實有光線，隻不過非常弱而且光源成束細窄，要不是會照到玻璃上有些反光確實不容易發現，憑他的感覺，應該是手電之類的東西發出的光線。
王老師現在應該在海南啊？那是誰在他辦公室裏？小偷嗎？想到這裏李雙君順手抄起他們實驗室去野外時用的登山杖，往樓上摸去。躡手躡腳得走到王老師辦公室門口，聽到裏麵果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誰在翻看著書本，他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推門，才發現門已經從裏麵反鎖了。李雙君試探性的問：“王老師？你回來了？”一瞬間，裏麵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他趕緊掏出鑰匙把門打開，把登山杖豎在身前，猛地打開燈，卻發現屋裏一個人也沒有，所有的東西也都盡然有序的放在那裏，似乎沒有任何不妥。他小心翼翼的查看著門後和櫃子裏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一覽無餘的辦公室被他搜了個底朝天卻還是沒有任何可疑，他轉頭看看書架撓撓頭，因為經常幫王老師打掃辦公室，所以他和蘇默默都各有一把辦公室的鑰匙 。書架裏的書規規矩矩的待在那兒，一如他每次進來看到的樣子，整個房間安靜的隻有牆上那個大鍾表“滴答滴答”地走著，難道真是自己看錯了聽錯了？李雙君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準備關門出去，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他猛地拉開書櫃的門，“砰”的一聲一本書砸了下來，正落到他的手臂上，把李雙君嚇得冷汗直冒，定睛一看是王老師的博士畢業論文，難怪覺得書架最上麵一排鬆了許多，原來是這本書被抽出來沒有放回去，據說王老師的博士論文屬於研究機密，從來沒有人看過，連他都求了王老師很多次也沒有得到允許，怎麼會被抽出來了？李雙君忽然覺得自己成了柯南，整個辦公室變成了一間密室，再次環顧了辦公室一眼，他把論文放回書架頂層，鎖好門退了出來。
李雙君往樓梯口“重重”的走了幾步，又悄悄摸了回去，耳朵貼著門果然聽到辦公室裏傳來一聲輕響，他猛地推開剛才根本沒有鎖上的門，火速打開燈，就看到蘇默默正一隻腳踩在王老師的老板椅上，一隻腳懸空在半空中，背對著門卻回著頭，看著門口跟自己一樣瞠目結舌的李雙君一動不動，辦公室裏的空氣凝結了大概十幾秒鍾，兩個人都保持詭異的姿勢定在那兒。終於李雙君打破了平靜，收起姿勢眯起眼睛，抱著膀子看著蘇默默說：“你給我解釋一下你撅著腚大半夜的在這兒幹嘛呢！”
蘇默默“嘿嘿”一笑，手推窗台往後跳，矯健的站在了地上，拍拍手說“師兄啊，嚇死我了，害我在壓縮機上站了半天。我還以為是。。。”蘇默默忽然沒有說下去，“你以為是誰？”李雙君自然而然的要問，於此同時把門隨手給帶上了。
“我以為是保安呢。”蘇默默真誠的看著他，李雙君當然不信，“你大半夜的跑到王老師辦公室幹嘛？”
“我來找點兒資料，王老師不是說辦公室裏的資料咱們可以隨便看嗎？”
“這資料是夜光的嗎？還得關著燈找？”李雙君越想越覺得蹊蹺。
“不是啊，我開著燈呢”，看著李雙君一臉的不信任，蘇默默趕緊補充道，“哦，我準備走了，然後耳釘掉了，我就懶得開燈，用自己的手機燈找找了。”邊說還伸出手，攤開裏麵握著的一枚六芒星的金色耳釘。
“是～～～嗎？”李雙君拖長了聲音，饒有興趣的看著蘇默默，蘇默默堅定的點了點頭，沒辦法李雙君隻好就此作罷，看著蘇默默一蹦一跳的走出王老師的辦公室，他便把辦公室的門重新鎖好。兩人一起坐電梯下樓，他把蘇默默送到宿舍樓下的時候說，“蘇默默，王老師說過任何人都不能碰他的博士論文，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蘇默默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轉身往宿舍樓走去，快走到樓裏的時候，她忽然回頭用李雙君從來沒有見過的尖銳眼神說：“師兄，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王老師一直評不上院士？”說完快速的跑掉了。李雙君一個人走在深深的夜裏，不長的一段路卻讓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他還記得去年有幾個穿著軍裝的人來找王老師，後來就聽見辦公室裏傳來格外激烈的爭吵，接著就是王老師被取消了當年正在進行的院士評選資格。還有他剛入學時到王老師辦公室找資料，看到了王老師的博士論文，正準備拿來一睹風采卻被王老師一把搶走，然後把他粗暴的推搡出了辦公室。